库鲁快快奔跑吧,古丽举起她的鞭子来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把鞭子扬得那么高,我听见了鞭子劈劈啪啪在空中抖动的声音,古丽一定要重重地鞭打我了,为什么我不把衣襟里的花朵拿出来?现在才拿,还来得及吗?太迟了,古丽的皮鞭已经落下来了,那么爆响的声音,但皮鞭落在我身上竟没有一点儿重量。这是真的吗?这么轻的皮鞭,而古丽的脸上并没有笑容,皮鞭落在我的身上,那么轻,那么轻,好像落在我身上的不是皮鞭,是羊毛,是雪花,是雾霭。
我不明白为什么古丽会和萨什克一起荡秋千,为什么会是萨什克,不是我。我看见他们两个人,踩在秋千绳上,围在秋千四周的人都为他们拍手和欢呼,因为他们荡秋千荡得那么好,三条秋千绳,拉得直挺挺地,古丽身上的轻纱随着绳索的飞舞上下腾跃,她的发辫也在空中摇晃。萨什克笑得多么灿烂。我不明白古丽。难道不是她,把葡萄撒在我的身上;难道不是她,把花朵从河的上游漂下来给我;难道不是她,把皮鞭轻轻抽打我身上?我从来不敢邀古丽和我一起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跑,如果不是那些葡萄,那些花。但她为什么和萨什克一起荡秋千?
母亲说:阿帕加,那么多的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想念古丽。是的,那么多的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想念古丽。我只知道,千千万万的人中,古丽只有一个。母亲说:阿帕加,不要离开这里,我们的葡萄怎样呢。唉,我们的葡萄,我再也不要见到葡萄了,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到没有葡萄,没有河,没有花朵的地方去,去了就不再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那时候,甚至在梦里,母亲也会突然呼唤我:阿帕加,阿帕加。这么多年了,我总能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就在风里,在沙里,在猛烈的阳光里。在晴天,母亲的声音是静止的,像展了翅停在空中疲乏的鸟;在风沙的日子,母亲的声音像飒飒的杨。当狂风突然吹袭,我可以看见遥远的风沙,像一条黑色的河,在我前面那边波涛汹涌地流过,那是一条奇异的没有流水的沙河,一片灰茫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浮游斑点,从最远的地方淹盖过来,一刹那间,所有的丘陵和沙堆都朦胧了,连车站对面的电线杆也看不清楚了,那是沙漠上常常突发的烈风。于是,在风声里,我听见我母亲的呼唤:阿帕加,阿帕加。为什么呼唤我的永远是我的母亲,而不是古丽?如果是古丽,那么我就会抛下这里的一切,离开这绵绵无尽的戈壁沙漠,回到我至爱的阿克苏贝村去。但古丽从来没有呼唤过我,她甚至从来没有叫唤过我的名字,那么,她为什么要把葡萄撒在我身上,为什么要把花朵从河的上游漂下来,她的皮鞭为什么要那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