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达即将实行宵禁的通知后,莫里族纷纷收拾好书本,艾德里安则闪身离开了。莉萨和克里斯蒂不紧不慢地向宿舍走去,两人手牵着手,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什么。我只要进入莉萨的大脑,便可一探究竟。他们还在为维克托的事耿耿于怀。
我故意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不去干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这时,艾迪向两人走去,三人并排走在一起。学校莫里族的人数比拜尔族要多,因此他们有两栋互相挨着的宿舍楼。莉萨和克里斯蒂分别住在两栋不同的楼内。两人在宿舍楼前的岔道口停了下来,相互吻别。对此我只能尽量装作视而不见。莉萨远远地向我道别后,便和艾迪一同走进宿舍。我则和克里斯蒂回到他的宿舍。
要是我保护的对象是艾德里安那样的人,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六周要每晚挨在一起睡觉,还得听他说那些黄色笑话。而克里斯蒂对我则像对妹妹那样随意大方,有什么说什么。他为我打好地铺后便去刷牙。回来时,我已经用毛毯为自己打造出一个温馨的小床。他关灯上床。
沉默片刻,我开口道:“克里斯蒂?”
“露丝,现在该睡觉了。”
我打了个哈欠道:“不骗你,我也想睡。但我有个问题。”
“是关于维克托的么?我要睡了,那件事只会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是其他事。”
“好吧,你说。”
“你怎么不提我和斯坦那件事呢?所有人都想知道我是失控了还是故意的。莉萨生我的气,艾德里安也有点儿生气,那些护卫嘛……不管他们。可你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以为你会第一个出来责备我。”
又是一阵沉默。希望他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呼呼大睡。
他终于开口道:“责备你也没用,而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不是?我不是在反驳你,因为我压根就不是故意的。我是说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在烹饪课上说过的话,还因为你的做事风格。我在斯波坎市和你打过交道,你不顾一切拯救我们……总之,你不会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来。”
“哇啊!谢谢!我……总之,你的话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克里斯蒂却相信我,“你应该是第一个相信我当时是失控,而不是动机不纯的人。”
“可是,那个我也不信。”
“不信什么?我失控?为什么不信?”
“你刚才没认真听我说么?我在斯波坎市和你打过交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失控或吓坏的。”听他这样说,我便把对那些护卫讲的话重新对他说了一遍,称自己在血族面前并非无所不能。可他打断我的话道:“而且当时我还注意到你的脸了。”
“在……院子里?”
“没错。”一阵沉默过后,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不像是想要报复什么人,也不是面对奥托袭击时不知所措的神情。就是不一样……我也说不清。你被什么东西完全转移了注意力。老实说,你的表情,是一种惊恐。”
“可是……就是这样,你也没有怨恨我。”
“我不干涉你的事。如果那件事足以让你完全分心,肯定不是小事。可是露丝,如果真有危险降临,我还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安全。我知道要是真有血族来犯,你一定会保护我。”说着他打了个哈欠道,“好了,我已经说了实话,可以睡觉了么?也许你不需要睡美容觉,可我们就没你那好脸蛋了。”
我准许他入睡,不久自己也感到疲惫了。这一天经历了很多事,从昨晚起就没怎么休息。一闭上眼睛,我就进入了梦乡。我感到自己正进入艾德里安所设计的梦境。
我低吟道:“不要啊!”
盛夏的一天,我站在花园中。空气潮湿,金灿灿的阳光向我直射下来。身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百合和玫瑰的清香。我身穿牛仔裤和一件麻料坎肩,脖子上戴着玻璃做成的邪眼,据说这种像蓝眼睛样子的东西可以驱邪。手腕上还系着一条珠链,上面有一个十字架,被称为念珠。这是莉萨送给我的,是他们多格米尔家族的传家宝。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很少戴着它,但它总是出现在梦里。
我喊道:“你在哪儿?我知道你在这里!”
艾德里安从一棵开满粉白花朵的苹果树后走了出来。他穿一条从未见他穿过的牛仔裤。裤子简洁大方,显然是名牌。上身是一件深绿色的T恤,简单大方。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呈现出金栗色。
我叉着腰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到我梦里来。”
他向我慵懒地一笑道:“那我们还怎么聊天?你之前对我可不怎么友好。”
“也许你不对人使用强迫术,就会有更多的朋友了。”
“我必须救你。你身边的灵光像是一团乌云。”
“好吧,这次我们能不谈灵光和我未来的命运么?”
他脸上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但还是言听计从道:“好吧,我们说点别的吧。”
“可我什么都不想说!我想睡觉!”
“可你现在就在睡觉啊!”说着,他微微一笑,向一株植物走去。他站在那棵顺着枝干向上攀爬的植物旁仔细观察着。那上面结有像喇叭一样的橘黄色花朵,他用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抚摸,说道:“这是我外婆的花园。”
看样子我暂时还无法离开这里,于是靠在那棵苹果树上道:“很好!那就听听你家里的故事吧。”
“她可是个非常酷的老太太!”
“这我相信。那么我可以走了么?”
他依然盯着那藤蔓植物上的花朵道:“你不该打听莫里家族的事。你对自己的父亲都不了解,我们也许还是亲戚呢。”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要走了吧?”
他走回到我身边,巧妙地换了一个话题道:“不走。别担心,我觉得我们来自不同的家族,你父亲难道不是土耳其人么?”
“没错,按照我……嘿!你在看我的胸?”
他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我,但眼睛并未盯着我的脸。我将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说道:“我在看你的T恤。这颜色不对啊!”
说着,他伸出手来摸着我的肩带。就像墨水碰到纸扩散开去,我的衣服也顿时变成藤蔓植物花朵那样的靛蓝色。他眯缝起眼睛,就像艺术家欣赏自己的作品那样看着我。
我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的梦境。你不应该是蓝色,至少颜色不该是这样。我们试试这个。”紧接着,蓝色顿时变成了猩红色。“没错,就是这样。你的颜色应该是红色。像火红的玫瑰,甜蜜的玫瑰。”
我说道:“天哪!真没想到你在梦里还能这么发神经。”他虽然不像莉萨去年患上抑郁症那样情绪低落,但灵术有时也让他举止怪异。
他退后几步,甩开胳膊道:“露丝,在你身边我就无法正常。在这里我要即兴为你创作一首诗。”说着,他将头一仰,对着天空吟诵道:
“露丝有玫瑰的红艳,永远不会哀怨。像玫瑰刺一般尖刻,也像玫瑰刺一般奋勇杀敌。”
艾德里安放下胳膊,期待地看着我。
我问道:“玫瑰刺怎么奋勇杀敌?”
他摇摇头道:“这就是艺术,不需要什么都讲求事实逻辑,拜尔族小丫头!况且,你不是说我神经病么?”
“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那么,我就试试它。”说着,他走到一丛绣球花前。
我又开始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但几句话下来,我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艾德里安……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正常、什么时候不正常的?”
他扭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我能看出他正打算要说几句玩笑话,没想到他只是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我。这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有的严肃。
他问:“你觉得自己不正常么?”
我看着地面道:“不知道。”我光着脚丫,被地上的草刮得直痒。“我……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正常的人很少怀疑自己不正常。
我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道:“你这话不适合我。”
他走到我身边,将一只手放在我肩头道:“露丝,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你只是经历了太多事。”
我皱着眉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觉得你很正常。”
“多谢!这下我就明白了。你知道么,这些梦真的开始困扰我了。”
他说道:“莉萨并不介意。”
“你也会去她的梦里?你当真不受任何限制?”
“没有。她的梦是为了学习。她想知道如何做到这一点。”
“很好,这么说来,能受到你的性骚扰我还是无比幸运的喽。”
他显然受到了伤害,说道:“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邪恶的化身。”
“很抱歉。我只是无法相信你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好啊,我和你那位不正经的指导老师不同,我可没看出你在他的指导下取得了什么进步。”
我退后几步,眯起眼睛道:“别把迪米特里扯进来。”
“只要你认为他并非十全十美,我就不说了。恕我直言,他可是向你隐瞒了审判的事,不是么?”
我侧过眼去,说道:“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况且他也有他的原因。”
“没错!显然这些原因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不能对你开诚布公,不能让你出庭。可我……”说着他耸了耸肩道,“我能让你出庭。”
我尖声笑道:“你?你怎么办到?趁法官休庭和他一边抽烟一边聊聊?对女王和法庭上大部分贵族使用强迫术?”
“你不该这么快就对可以帮助你的人判死刑。等着瞧吧。”说着,他在我额头处轻轻一吻,我拼命想要挣脱,“但是现在,你该去休息了。”
花园渐渐消失,我又回到昏天黑地的睡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