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克里斯蒂都相安无事。可是这却让我愈来愈不安宁。

一方面，我发现很多演练中的护卫都还在四处巡查，严阵以待，防范真正的血族来袭。虽然我了解这种情况，但现实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熬。对于准备进攻的血族而言，护卫肯定是身负重任。可那些血族进攻了么？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动作。护卫可能很久、甚至几年都不会遇到攻击。可是在这场演练中，那些指导老师当然不会让我们就这么等下去。他们只是想教会我们要耐心，在暂时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也丝毫不能懈怠。

我们也必须遵守最严格的护卫守则：永远站立，永远全副武装。通常，那些和莫里族家庭生活在一起的护卫，在家时尽管也时刻保持着警觉，但都举止随意，做一些常人做的事，比如看书或看电视。但护卫不可能总是那样的情况，因此在校期间必须要接受严格的训练。

这样漫长的等待却一点点消耗了我的耐心，我的烦躁不光是坐卧不安。我十分渴望证明自己，弥补在斯坦进攻时的表现。曼森没有再出现，相信自己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或压力过大才看到他的。我为此感到开心，这毕竟比精神失常或无能要好得多。

但并不是没有烦恼。一天下课后，我和克里斯蒂去见莉萨，我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担忧、恐惧和不满。然而这一切都是靠心灵感应获得的。从外表来看，她并无异样。克里斯蒂和艾迪在议论着什么，因此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一边走着，一边搂住莉萨的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我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忧心忡忡——是维克托。

我们认为，尽管克里斯蒂特别想“大包大揽”，但他并不能把我们送去审判庭。于是某天莉萨前去与艾尔贝塔交涉，礼貌地争取获准我们出庭作证。但艾尔贝塔也礼貌地表示绝无可能。

她向我嘟囔道：“我觉得如果我们能说明事情的重要性，他们会让我们去的。露丝，我难以入睡……总是不停地在想这件事。要是他被判无罪怎么办？要是把他放出来怎么办？”

她的声音微颤，表现出很久都没有流露过的虚弱无助。她这样子通常会给我敲响警钟，可这一次却让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回到她紧紧依赖我的那段时光。后来看到她变得坚强起来，而且希望能够一直坚强，我倍感欣慰。我一边走着，一边艰难地握紧了手心。

我神情激动道：“他不会被释放的。我们会出庭的，看我的好了。你知道，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她将头靠到我肩膀上，微笑道：“我最喜欢你这点。尽管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庭，但为了安慰我，嘴上还是不服软。”

“你感到安慰了么？”

“感到了。”

她内心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但多少减轻了些。而且，她嘴上虽然笑我不服软，但的确被我的话打动了。

可惜很快莉萨就有了另一个烦恼。她在等待体内的药效逐渐消除，这样就可以恢复自己的魔法。我们都能感觉出魔法已经恢复，可是她却无法顺利使用。已经过去三天了，一切还是老样子。我也为她感到担忧，但最担心的还是她的精神状态。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她的头脑一直很清醒。

她抱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整个人都被禁锢了。”这时我们已经快到食堂了，莉萨和克里斯蒂打算看场电影，而我则对自己能否一边看电影一边保持警惕将信将疑。

我说道：“也许不是坏事。”说着我仔细查看前方路上有何异样。

莉萨楚楚可怜地看着我道：“你真是顾虑重重，我觉得那是我该干的事。”

“嘿，应该由我来保护你啊！”

这时艾迪也难得开起玩笑道：“事实上，那是我该干的。”

她反驳道：“你们两个都不用，不用担心这件事。”

克里斯蒂搂住她的腰道：“在这件事上，你比露丝还耐不住性子。你只要……”

这时，过去发生的一幕再次呈现。

树丛中，斯坦一跃而出向莉萨奔来，抱住莉萨的双腿，将她扯了过去。我毫不犹豫地上前“救援”。艾迪也反应迅速，比我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在他们周围寻找时机，可是艾迪和斯坦厮杀得火热，我无处下手。

艾迪从侧面包抄，勇猛迅速，一把扯开斯坦的胳膊，使他放开莉萨。他来势凶猛，差点把斯坦的胳膊扯得脱臼。艾迪精瘦的身材掩盖了他真实的肌肉。斯坦一把抓伤艾迪的侧脸，莉萨这才得以脱身，忙躲到我和克里斯蒂身后。她成功脱逃，我则走到一边准备和艾迪并肩作战，但此时看来已经无此必要了。艾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斯坦摔倒在地。不到半秒工夫，艾迪已经拿出魔法棒直指斯坦的心脏。

斯坦由衷地大笑起来道：“干得漂亮，卡瑟迪尔！”

艾迪收起魔法棒，然后扶起自己的指导老师。现在静下来看，才发现斯坦脸上已经伤痕累累。这次演练过程中，护卫学员很少遇到被打伤的情况，但我们的护卫老师每天都会挑起进攻，他们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学员滥用魔法造成的危险，但都宽容大度、幽默巧妙地应付过去了。

艾迪说道：“谢谢老师。”他看起来很开心，但绝无傲慢之感。

“如果我是血族，当然出手会更快、更凶猛。但我可以发誓，以你的速度一定可以成为他们的对手。”说完，斯坦看向莉萨道：“你没事吧？”

莉萨满脸炽热的表情道：“没事。”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这样刺激的经历。她整个人兴奋异常。

当斯坦看向我时，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说道：“至于你……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惊异地盯着他。他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次我可没吓得呆若木鸡。我准备好和他并肩作战，一直在寻找时机。”

他同意道：“没错，这正是问题所在。你急于支援，可是忽略了自己身后的两个莫里族。可能在你看来，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你们暴露在公共场合，你得保护他们。”

我无视礼节，大步上前对他怒目而视道：“这不公平！要是我们在现实里遇到血族，你不是也告诉我说另一名护卫也要挺身而出吗，他们必须不顾一切迅速撂倒那个血族。”

斯坦道：“你说的可能没错。可你并未想到要有效消除威胁。你也不会想到自己保护的莫里族正暴露在危险中。你想的是如何表现得精彩，弥补自己的过失。”

“什……什么？你思维跳跃得太快了吧？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么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说的那些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他狡黠地说道：“是直觉。”说着拿出一个小本，在上面记下些什么。我眯缝起眼睛，希望自己能看见那本子上到底写了我一些什么。写完后，他将本子塞进衣服口袋里，向所有人点点头道：“再见！”

我们目送他踏着雪走向拜尔族训练的体育馆。我张大了嘴，一时语塞。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折磨？我一次又一次因愚蠢的技术问题遭批评，可是这与我在现实中的表现大相径庭。

“真是太不公平了！他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在回宿舍的路上，艾迪耸耸肩道：“他想怎么想就怎么想。谁让他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呢。”

“没错，可是他又会给我一个低分。如果实战演练中不能表现自己对抗血族的真实水平，又有什么意义呢？简直难以置信。我很优秀，相当优秀。到底为什么会输在这里呢？”

没人能真正解答我的疑问，莉萨不安地说道：“不管他是否公平，但有一点说得没错：艾迪，你棒极了！”

我向艾迪瞥了一眼，为刚才自己小题大做抢了他的风头感到愧疚。我很气愤，非常气愤。但斯坦的不公是我的问题，与别人无关。艾迪刚才的表现堪称惊艳，一路上大家都赞不绝口。我看出他两颊绯红，也可能是天太冷的缘故。不管怎么说，我真替他感到高兴。

我们来到休息室，那里空无一人，温馨喜庆。每一间寝室都有几间休息室，里面放着电影碟片，娱乐玩具，以及许多椅子和沙发。它们只在特定时间对学生开放。周末几乎会一直开放，但在平时只开放几个小时，用来完成作业。

我和艾迪仔细查看了整间房子，做好计划后各就各位。我靠墙站着，满脸妒忌地看着莉萨和克里斯蒂趴在舒适的沙发上。

我以前觉得自己在看电影时会分心，事实上心神不宁让我的思维无法集中。我不敢相信斯坦会说出那样的话。他不是说过在鏖战中，任何护卫都应该加入战斗吗？他怎么能认为我别有用心，动机不纯呢！简直荒谬至极。我在想这场演练中自己会不会真的不及格。可是就算我通过演练，毕业后就一定会把我分配给莉萨么？艾尔贝塔和迪米特里都说这次是想给我和莉萨一次锻炼的机会，可突然间我内心的忧虑和多疑让我开始对此表示怀疑。艾迪将她保护得很好，他们也许是想看看莉萨和其他护卫到底配合得如何。他们也许担心我只会保护莉萨，无法保护其他莫里族，毕竟自己曾眼睁睁看着曼森撒手人寰，不是么？也许这次检验的真正目的是要考虑是否需要将我替换掉。毕竟没人知道我到底算什么人，我不过是个无用的学员，而她是多格米尔公主。她会一直受到别人的保护，但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我。如果最终证明我能力不够，心灵感应又有何用？

艾德里安的出现打断了我的忐忑与不安。他走进这间昏暗的屋子，坐到我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挤眉弄眼。我早就料到他迟早会出现，我们是他在学校里唯一能玩得来的朋友。但一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我就不敢那么肯定了。

电影放完后，我向他问道：“你醉了？”

“清醒着呢。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自梦到花园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梦里。他也很少再打情骂俏，大多数时候都和我们一起，帮助莉萨或者打发无聊的时间。

我们向他讲述了斯坦的事，向他展示了艾迪的英勇壮举，但并未提及我的糗事。

艾德里安道：“干得好！你好像在战斗中受了伤。”说着他指了指艾迪的脸部，上面有三块火红的伤疤。我想起在解救莉萨的过程中，斯坦用手抓伤了艾迪的脸。

艾迪轻轻摸了摸脸道：“我几乎没感觉。”

莉萨将身子凑近，观察着他道：“你为保护我而受伤。”

他玩笑道：“我是为通过演练而受伤。没事！”

就在这时，我看到莉萨像着了魔似的，又涌动出不可抑制的怜悯，像以前那样总是想要出手相助。她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无法看别人痛苦而自己袖手旁观。我看到她体内的力量不断积聚，我脚趾有一种奇妙的游弋感。我在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如烈焰如欢乐般不可自抑。她伸出手去抚摸艾迪的脸……

伤疤消失不见了……

她放开手，我们两人渐渐由兴奋恢复平静。

艾德里安道：“狗娘养的！你不是开玩笑吧！”说着还对艾迪的脸颊看个不停，接着道：“真是了无踪影。”

莉萨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将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然后说道：“我成功了，我依然能够做到。”

艾德里安满脸不屑道：“你当然能了。现在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她睁开眼睛道：“可没那么容易。”

他故意加大嗓门道：“哦，明白了。你对我如何能看到灵光和往来于梦境穷追不舍，现在你对自己的本事却缄口不言？”

她反驳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好妹妹，你就试试看。”说着，他突然用指甲在自己手上划开一道口子，血顿时汩汩冒出。

我喊道：“我的天哪！你疯了？”我在说谁？当然是他。

莉萨抓起他的手，和刚才一样将他手上的伤口治愈。她的兴奋度直线上升，而我的心情却毫无缘由地跌落谷底。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期间很多魔法术语以及临时杜撰的术语都让我摸不着头脑。克里斯蒂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也是一头雾水。很快，艾德里安和莉萨就全情投入到对灵术魔力的热烈讨论中，全然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克里斯蒂终于站了起来，满脸无聊的神情。他说道：“露丝，走吧，去上课也比在这儿听他们说这个好。我饿了。”

莉萨抬头看着他道：“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他道：“我要找给血员。今天还没吸呢。”

他在莉萨的脸上轻轻一吻，之后便离开了，我紧随其后。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我生气地看着雪花在我们身边飞舞。十二月初雪刚至时我欣喜若狂，可现在已经对这白色的玩意儿失去了兴趣。不久前一连几个夜晚都在飘雪，那种恶劣的天气让我的心情也随之低落，寒冷的空气让我抓狂。快要到给血站时，我的情绪才逐渐镇定下来。

所谓给血员就是指自愿为莫里族提供血源的人类。血族吸完血后会杀生，但莫里族每日只吸食定量的血液，不会对给血员带来生命危险。这些人为了获得吸血鬼吸咬带来的快感，情愿离开正常的人类社会，到此度过余生。对莫里族而言，给血员的存在虽然有些奇怪，但却是必不可少的。学校通常会在莫里族宿舍安排一到两名给血员值夜班。但在白天，学生通常要到食堂才能获得供血。

一路上，满目皆是银装素裹的树木、栅栏和假山，这时又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严格意义上讲它并不是白色的，那只是一种素淡的颜色。

　　我猛然停下脚步，只见曼森站在院子一边，和周围的树木、电线杆融为一体。我心里暗想，这不可能。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此时又再次出现，依然是那张哀伤和模糊的脸。他指着校园的一角，我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一无所获。我只好扭过头来看着他，心里直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