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桂花听了周安邦的话非常高兴,她双手紧握住周安邦的手说:“这是真的吗?我们酒厂真的还有希望,还能够像以前那样红火吗?我们也不贪心,哪怕只有以前一半的工资奖金,只要全家人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生活,能让我的小孙女有个完整的家庭我们就知足了。您就是周书记啊?您说的话算数吗,管用吗?我们就指望着您了,您可千万要帮我们大家啊。”
周安邦见到冯桂花神情激动的样子,也受到了感染,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骗您的,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作证,我周安邦说话算话。我不是代表我个人,是代表春原县委、县政府说的,请您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和大家失望的。”
冯桂花说:“我相信您,相信党相信政府,政府是不会忘了我们老百姓的。以前也来过几位县里的领导,说话都有些虚头八脑的,我们也听不大懂。说什么这是改革的阵痛期,让我们咬紧牙关渡过难关,慢慢就会好了。咬紧牙关是可以,可是肚子要吃饭啊。相比之下还是您讲话最实在,我就记住您的话了,要帮我们把酒厂重新做起来,我们就盼着这一天了。”
周安邦等人就要和冯桂花告辞离开了,龚志诚悄悄碰了一下周安邦,周安邦低头一看,龚志诚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到了周安邦手上。周安邦知道信封里装的是钱,以前刘耀武和王振华他们深入基层访贫问苦时也经常会给被访问对象送上一个红包,里面的钱数有五百至一千元不等。当然这些以县委书记和县长名义送出的红包并不是由个人掏腰包,而是由县里买单的。周安邦本不想搞这些形式主义,但既然龚志诚已拿出来了,也不好再收回去,再说钱不管多少,好歹对冯桂花家也是一个帮助,贴长补短地也可以派个用场了。
周安邦接过红包,双手递给冯桂花说:“老冯同志,您放心吧,县委县政府马上就开会研究这个问题,争取把包括春原酒厂在内的大型企业都重新搞活,让你们可以安享晚年。马上就要过元旦节了,这点钱你们拿去置办一些节日物资。钱并不多,算是一点心意吧。”
没想到冯桂花却坚持不肯接受这个红包,她十分诚恳地对周安邦说:“周书记,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也十分感谢党和政府,但这笔钱我不能收,把它留给更需要帮助的人吧。我虽然年龄大了,但儿子媳妇都很孝顺,他们在外打工挣钱养活我,我家老头子在外面多少也能挣几个零花钱。说实话,我也喜欢钱,我们家也缺钱,但是这笔钱救得了急救不了穷。您如果能够帮我们把企业重新办好,让我们能按时拿到工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惠和帮助了,这就是送给我们全厂职工最大的节日红包。三楼的燕红和马柱子他们家更需要帮助,您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上他们家去看看。”
周安邦没想到冯桂花这么有骨气,不肯接受施舍,心中很感慨。他和大家一边往三楼走一边说:“老冯同志觉悟确实很高啊,有的人是有点困难就向政府伸手,有的人是不等不靠自力更生,有这样好的工人群众,何愁我们的企业不能搞好。”
郑杰等人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周书记看问题很深刻,工人同志们还是很朴实的。”
周安邦又问:“马柱子他们家是怎么回事啊?”
郑杰回答说:“是这样的周书记,马柱子和何燕红夫妻俩都是我们酒厂的工人,因为现在工厂处于半停产状态,他们也都下岗了,没有稳定的收入。他们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招工来的,双方父母也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民,也接济不了他们。可是绳子专拣细的断,马柱子本来是在春原城区踩人力三轮车的,后来突然检查出来得了肝硬化,这下子不但什么活都干不了,每月的治疗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好两口子感情很深,何燕红始终不肯抛弃马柱子,要不然马柱子就真是没有活路了。”说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周安邦关切地问道:“那马柱子看病的医药费怎么解决,你们厂没有参加医保吗?”
郑杰苦笑着说:“厂子里早就是入不敷出了,连银行的贷款利息也还不上。银行天天像催命似的,厂里哪里还有钱替职工们交医保?拖欠了一大笔医保费,所以马柱子也不可能享受医保待遇,就靠东拼西凑借点医药费治病,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马柱子现在也就是拖一天算一天了……可惜了。以前也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小伙子,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不怕穷就怕病。厂里也是爱莫能助啊。”郑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周安邦又问道:“马柱子他们这种情况,两口子都没有生活来源,靠什么生活下去呢?”
郑杰红了脸说:“说出来不怕周书记您批评,能有什么办法呢?好在燕红才二十五六岁,人长得还算周正,白天在家里伺候病人,晚上就在歌舞厅夜总会里当坐台小姐,赚点钱过生活。”
周安邦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郑杰偷偷睃了一眼周安邦,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马柱子本来不想拖累何燕红,让她别再管自己了,趁年轻再寻个好人家改嫁了,去过几天平安幸福的日子,省得跟自己过这种揪心的日子。也有好事的媒人为何燕红说合了几个离过婚的暴发户,人家还答应出一笔医药费给马柱子,可是何燕红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硬是不肯弃马柱子而去。她说了,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二鞍,真要有那么一天,马柱子要去了,她就守着小女儿过日子。就为这,马柱子天天跟何燕红怄气,有几次还要上吊寻死,说是自己死了,何燕红就彻底解脱了。”
人群中有人开始轻声抽泣起来,周安邦往人群中扫视了一下,发现孟晓燕和几个女同志在擦眼泪。
周安邦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三楼,郑杰上前敲响了马柱子和何燕红家的门。一个身材娇小,浓妆艳抹,衣着性感的少妇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口站了许多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郑杰说:“燕红,这几位是县委的领导,来看望你们了。”
何燕红可能刚刚哭过,脸上分明还有泪痕,一边用手擦脸一边请大家进屋。
周安邦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景象,这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家徒四壁,整个客厅里几乎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电视机、冰箱等家电用品更是没有,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连衣柜也没有,衣服被褥都盛在几只大纸箱和编织袋里,摆放在墙角处。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病人,估计就是马柱子了。
马柱子尽管病弱不堪,脾气却很大,鼓足力气大喊着:“你给老子滚!老子用不着你可怜,老子不要你来管我。”
一边喊一边把枕头、茶杯等物件往地上摔。由于身体病弱,从喉咙里迸发出来的声音细弱无力,像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的声音。
郑杰抢步上前说:“马柱子,你又在闹什么闹?!你老婆这样的好人你上哪里找去?她真要走了不管你,我看你一天都撑不下去。你省点力气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好好报答你老婆才是正事。”
郑杰一边说,一边动手把地上的枕头,摔坏的塑料杯子等物件捡起来放好,又帮马柱子把被子掖好说:“小马,我们也知道你心里难受,有谁摊上这样的事情心里会好过?可是事已至此,吵、闹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还是全力配合医生把病治好,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的。你别再闹了,你看看,县委的领导们听说了你的事情,专门来看你了。”
马柱子扭过头来,这才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马柱子听人家说过县委书记又换人了,但家里连电视机也没有,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不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
周安邦仔细打量着马柱子这张脸,这是一张满面病容,让人惊心的脸孔。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一双眼睛混浊无光,毫无神采,整个人委靡不振,神情呆滞。马柱子的形象让满屋子的人都不免悚然动容,这哪里是一张二十七八岁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脸,分明像是从一座古墓里发掘出来的毫无生气的木乃伊!
生活的重压,病痛的折磨让一个本该有着无限前景和美好未来的年轻人万念俱灰,苟延残喘,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陷入令人窒息和绝望的绝境之中。周安邦痛苦地思索着,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自己该如何帮助他们,解救他们,给他们以希望和信心。
马柱子心里虽然烦躁、苦闷,但见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还有一台摄像机正冲着自己照,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很快就变得安静而沉默了。
周安邦走上前去用双手握住马柱子的手说:“小马同志,你受苦了,我代表县委和县政府来慰问你,希望你鼓起生活的勇气,勇敢地同病魔作斗争,我们都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你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来帮助你的!好好养病,不要难过了。”
郑杰在旁插话说:“马柱子,这位是县里的周书记。”
马柱子也忍不住用双手捧着周安邦的手说:“周书记您好,您工作那么忙,还抽空出来看我这样一个废人,除了吃饭睡觉,浪费医药费,什么也干不了了,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还要拖累家里人,我心里堵得慌啊……”
马柱子说着忍不住低头饮泣,双肩剧烈地抖动,却不肯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