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靖镇恢复了平静,街面上的营生照常。只是那些身着黑色军服的兵时时提醒着人们,这支部队并非休整三天,他们安营扎寨了。
兵部门口各立一个卫兵,一人持枪,一人拄棍子。从院门到游克文的司令室原本是一条通透的木质回廊,现在两边砌上砖,形成一条幽暗的过道。外人要是拜见他,必然要经过这隧道般不知深浅的过程。这是游克文刻意营造的效果。他喜欢自己设计许多东西:黑色的军服,不戴领徽;黑色的军旗,白色虎头;尽管是一支比土匪装备稍强的部队,却纪律森严,军令是钉下的钉子,没有人敢顶撞他半句。
游克文喝着茶,长筒马靴跷在乌木桌上。
老警察林工才站在一边,戴上老花镜,翻开一个小而破的本子,一板一眼念叨着:“靖镇,451户,2298口人,商户212家,农户,141家,工户……”
“你抓过的人里面有多少是盗墓的?”游克文冷不丁打断他。
“啊?盗墓的?”林工才被问蒙了。
游克文吹了吹盖碗里的茶叶末。
林工才合上本子。“没有。”
“你这破警察是怎么当的?”
“我听说过以前有,但不知是谁。如果有,我一定查办他!”
游克文轻蔑地看着他:“就你那两支破枪?我问你,靖镇的富户都有谁?”
林工才支吾道:“要说富户嘛,这一片少,老城里……戴老肥家、万福家、弘应天家、长老家、老机家也沾个边……”
“他们是怎么发财的?”游克文问。
“嗯?”林工才纳闷。
游克文放下茶碗,一字一句地说:“别怕,现在和平了,从今往后,靖镇归我来保护,警察所的职责继续履行。去,张贴告示,让百姓放宽心,一切照常。”
林工才点头欲走。
“谁让你走了?”
林工才急转身回位。
“镇里有个叫石多哥的吗?”游克文问。
“啊?有,有,一个毛孩子。”林工才答。
“他家怎么样?”
“他家?穷。”
“穷?”
“穷死了!”林工才抹了一把汗。
游克文补充道:“把你刚才报的那几位大户都叫来,就说我请他们喝酒。”
“啊?喝酒?”林工才一激灵。
游克文乜斜了他一眼,不再废话。
林工才抽身而退,走在黑过道里心想,我这饭碗是保住了,但差事不好当,那戴老肥等若知道是我提供了大户线索不戳穿了咱的脊梁骨不算完呀。
小警察一溜烟在门口等来林工才,悄声问:“咋着?”
林工才悄声道:“完了,司令啥人都知道,就连石多哥那土孩儿都清楚……看来,蒙事易,蒙司令难!”
“妈呀,那咋办?”一溜烟哭丧个脸。
林工才朝前走着,好像没在听一溜烟的问话,自个皱着眉头琢磨着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司令为啥问……盗墓呢?”
5
太阳高照,戴老肥一家老小此时正候在门口,迎接石老蔫刻成的一块大碑。
石多哥和石有书吃力地将大石碑抬进院子里。戴家人围拢上去,悄声议论。戴老肥的爹被丫鬟搀扶出屋,不住地咳嗽,看来快不行了。石老蔫觉得忐忑,搓着一双糙手等待评判。
戴老肥掀开粗布,一块青灰岩镇墓碑赫然在目,文字端庄、文饰繁复。他抚摸着碑,赞叹道:“这是穆先生的字!呀,这刀法、这纹饰!”转过头,冲着身后歪斜的病老头:“爹,您快来看!”
歪老头被两个使唤丫头架着,颤颤巍巍地凑近石碑,上下左右细端详,眼中渐渐放出光,周身为之一振,犹如回光返照,嘶哑的嗓子吐出四个字:“天下一绝!”
戴老肥一把抓住石老蔫的手,激动地说:“名不虚传,老蔫啊多亏了你!不然我爹死不瞑目哩!”回头冲众人挥手:“大家还愣着干啥?沏茶,上点心!”
戴家人呼啦啦忙起来。
石老蔫如释重负,急忙说:“不了,不了,不客气。”
兄弟俩用毛刷清理着石碑上的土,故意放慢动作,眼睛往二院里瞟。
云妹儿身着碎花衣裤,脚蹬绣花布鞋从里院走出来。
戴老肥说:“老蔫,这块镇墓碑,入了土就见不到了,不如再拓几张纸,好留个纪念,你看行不?”
云妹儿瞟了一眼兄弟俩,对戴老肥说:“拓字这活很好看,不如就在这里拓。爹,您说呢?”
戴老肥看石老蔫,石老蔫说:“那好说,这活叫老三、老四干就成,哥俩拓字的手艺大有长进。”斜了他俩一眼,“你俩谁来拓?”
“爹,我来吧!”石多哥一步挡住石有书。
石有书将他拨拉开:“多哥,你还差一点,爹,由我来。”
戴老肥左右看着问:“哦,俩后生争着做活,不读书了?”
石老蔫道:“学堂都没了还读啥,再说年纪都不小了,不干活吃啥嘛。”故意白了俩儿子一眼,“这活没钱,你俩争啥嘛,先回吧。”
云妹儿问:“为啥没钱?爹,您说呢?”
戴老肥当着众人的面,反而不好意思了。“噢噢噢,好说嘛。”
云妹儿又说:“我看,这活,就让多哥干,人家有书还要读书呢。”
石老蔫冲哥俩摆手。“你俩回去。”
石多哥和石有书不舍地离开。
哥俩走在石头巷里。石有书抱怨道:“人家云妹儿是偏向我,你争个啥?这活,还得是我去,你不行。”
石多哥几步拦住他:“呦呦呦!云妹儿刚才是咋说的?”
“多哥,这事你不懂。”
“我不懂?我昨晚做梦和云妹儿成了亲!”
“你那梦,切!”石有书撇撇嘴,自顾自朝前走,“云妹儿家和万福家早就盘了亲,就算是万金那小子回不来了,也轮不上你呀。”
石多哥追上去:“万金留洋在外,一准是娶了洋媳妇儿,靖镇能让云妹儿瞧上眼的,也就是咱哥俩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