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点讽刺。此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李艳屏回到秘书处时,大会已接近尾声。她是被秦岭的电话急召回去的。在市府的会议厅里,所有人正起立鼓掌,为佟定钦那份长达两万字的《政府工作报告》欢声雷动。不管是否真正听懂了,此时需要营造的是一片欢乐和谐的场面。
而在市府的办公大楼里,李艳屏面对的,是温兰失神的眼睛。
所有的通稿都找不到漏洞,温兰以为是完美的,然而竟然还是出错了。
“中共H市委、H市人民政府”温兰喃喃地念着。她犯的错误是其中一份落款掉了“中共”两个字。温兰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这两个理所当然存在的字怎么会跑掉了。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错误,让她从半分裂的精神状态陷入了完全的分裂。
是在发传真的前一秒,杨怀赋发现了这个错误。幸亏发现得及时,只要在文稿上重新加上就好。然而,在这么重大的会议上,所有对外发出的文字是不可以出错的。如此低级的错误,更是让人难以原谅——世界上有谁会把自己的名字写错的。
秦岭对李艳屏说:“小温最近干得太累,有点迷糊了。我让她回去休息,你接手她的工作。”
在一周后的“两会”工作总结会议上,秦岭表扬了杨怀赋,同时狠狠地批评了温兰。这还不够,温兰被勒令在这次会议上作自我检讨。她几乎是掉着泪的,在所有秘书处的同志面前读完她的检讨书。
在秘书处,秦岭从来不表扬肖松晚,这不能说是保护,也不能说是嫉妒。而表扬杨怀赋,也并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事。因为很明显,杨怀赋的仕途有限,如果这表扬不能让人看到他有秘书以外的实力,那表扬也仅仅是表扬而已。
下班后,大家纷纷走了。李艳屏因为要收拾佟定钦的办公桌,往往晚走一点。她听到了温兰在会议室大哭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就像是一个弱小的孩子突然找不到家。李艳屏觉得温兰很可怜,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才,可是在这颠三倒四的环境中,她虚空踏了两脚,还看不清楚陷阱在哪,就跌进了万丈深渊。
李艳屏看得出来,温兰已经接近崩溃了。过去在她眼睛里能读出的高傲、自负,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秦岭对温兰的打击是不动声色的,他看似好言安慰,实际上是让她更怀疑自己的能力:“小温,也许是压力太大了,也许工作太多了。可我还是很难理解,你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温兰听了秦岭的话,呆呆地,没有任何的反驳。脸上的表情仿佛在不断地问自己:“是啊,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李艳屏很想到会议室去,给温兰一点安慰。可只是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想起了上一次的“错别字”事件,那时候,她正面对着温兰的处心积虑,满心的焦躁和压抑,不能说出来,也不知道跟谁说。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不也希望温兰这个人永远地在秘书处消失吗。
在佟定钦的办公室里,她一个人莫明其妙地笑了。这个笑容很恐怖,好像是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在笑。她想起了温兰那一次在办公室,高声地叫喊:“你的丝袜抽丝了。”她想起佟定钦在那次会议上,愠怒地说:“堂堂副市长在这么大的会议上读错别字,成何体统。”她想起秦岭面对着失神的温兰,冷静地说:“小温干迷糊了,你接手她的工作。”无数的片段像电影般闪回,最后在李艳屏脑海中闪现出一句话:“不要同情这里的任何人。”
温兰的教训让李艳屏意识到,身处市府复杂的人事中,工作能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正如佟定钦所说:“三分做事,七分做人。”没有处理好人事关系,单纯地锋芒毕露只会为自己引来麻烦。
在秦岭身上,李艳屏学到了,千万不要对自己所设定的游戏规则让步。对待不利于己的人,能铲除就要借机铲除,千万不能有同情心。
整个市府就像一条动荡的锁链,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与周围的部分互相扶持,互相制约,连佟定钦也不例外。但佟定钦就像是锁链当中的那个开卡,只有他需要她,那么所有的人事都不能将她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