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两页的周记写满，写超过也可以，但是至少要把两面写满。再说一次，两面都要写满。”我面无表情。

“天啊！！！！”

学生一片哀嚎。

大概我担任班主任的班级的学生，到头来写周记都会写上瘾。

周记有什么好写的呢？日期、天气、一周大事、学习心得、生活记要。不，不是。只要从一开始约法三章，周记会变成学生最喜欢的作业。

星期五，高一第一次班会下课前。

“下星期一记得要交周记。”我说。

“喔。”没人有真正的反应。

“周记请不要写一周大事。”我继续说。

“喔？？”教室骤然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

“不要写一周大事，我看的新闻已经够多了。不要写流水账，写你几点起床吃什么面包。写你一个星期以来的感想，任何感想都好，生活感想，学习感想，读书感想。写什么随便你，但是有一个规定。”

“什么？？”

“把两页写满，写超过也可以，但是至少要把两面写满。再说一次，两面都要写满。”我面无表情。

“天啊！！！！”

学生一片哀嚎。

我看过初中学生的周记。有些学生每篇就写个一两行，草草了事。老师也跟着随便乱阅。要这些学生写两页，是要他们的小命。

“还有--”停顿一下。

我等学生安静下来。

“嗯？？”

“我和每个同学保证，周记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看得到。包括同学、家长，还有学校教务处抽查作业的小姐。你的周记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学生看着我，无言。

这一直是我带班的方式（或是怪癖）之一。

一方面我非常不喜欢无聊的例行公事--学生应付周记，老师也应付周记，只是为了教务处一年一度的检查，这么多聪明的人在一起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很荒唐吗？

另一方面，高中没有联络簿，在建中自由的环境本该让学生自由成长，不可能，也没必要成天盯着学生，他们已经是小大人了。但至少我要知道每个星期学生做些什么，怎么过活的。更重要的，怎么成长的。我用周记和学生谈心。

愿意和我分享的，自然会写。不愿意的，写满两面的规定逼着他至少要报告生活近况和学习情况。高中生非常注意隐私，周记必须是班主任和学生之间的秘密。一旦学生习惯了用周记分享，就欲罢不能了。

对我而言，批改周记是非常愉快的。这是和学生的私密对话。同学也可以收到我给他的，独一无二的讯息。但是第一个星期，进展当然不会这么顺利。

第一次周记的内容有百分之九十是一样的，百分之九十是这样的内容：

“作业好多，觉得时间不够用。”

“新环境、新老师、新同学，一切都很新鲜。”

但是同样的内容，不同的笔下也可以很不一样。

有义愤填膺的：“老师把我们当超人吗？作业像开水龙头一样，天啊，这才第一个星期！”

也有很绝望的：“上帝啊，请告诉我，难道，难道以后的三年我们都要这样过吗？”

接着是上课的意见。啼笑皆非，互相抵触的：“上课太快了，来不及吸收”和“我希望老师可以更快一点”出现在同一科目上。

加上几个迷糊蛋：“我把上个星期的事都忘光了……”看到他努力凑满两页，真是于心不忍。但是，仍然有很迷人的句子：

“仅仅一个星期，我发现居然可以天马行空乱讲，而有共鸣。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我爱死这个班了。”

“以前听说建中重点班尔虞我诈，进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班上出乎意料地一派和谐，实在令人愉快。”

以及我觉得最敏锐精准的观察，不过一个星期！“进入建中一个星期了，我非常喜欢这个新环境。我发现我可以有很多选择，要成为哪种个性的人，都可以自己决定。学校七八十个社团，有爆满的，也有几乎没有运作的。校园里充斥了水准不一的刊物，有些内容真的不怎么样。资源回收一些班在做，一些班根本不做。但适度的不统一也有好处，如同在建中支离破碎的校舍里常能发现乐趣，这让我们更有弹性。建中的多元化表面之下，隐藏了很多不统一和不协调，以及一点点脱序，然而一切却又往某个方向前进着。这大概就是社会的缩影，享受自由以及自主的代价。”

是啊，好好享受这个环境，好好用心过三年。

这三年会影响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