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醉的院门开着,她正在把一个地痞样的男人领进门。我插进他们俩之间时速度比得上狗肉,我冲那个男人大叫:“出去!”那家伙瞪眼撩袖子,说:“你妈妈……”我没让他说完全套,猛地把死啦死啦给我的钱全一股脑儿塞他手上,“我是兵痞,你是地头蛇,咱谁也别惹谁!”我在他还忙着点钱的时候把他推了出去。
我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院门,回头,小醉正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瞪着我。这不怪她,我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奇怪。
我问她:“有便装吗?有便装吗?”
小醉的反应慢得气死我,“……什么?”
我冲着她大叫:“便装!死老百姓穿的衣服!”
“……有的啊。”
我开始忙着脱衣服,“拿来!快给我拿来!”被我吓到的小醉一溜烟儿跑回屋翻箱倒柜。
我跟疯子似的扯掉自己的军装,换上小醉哥哥的衣服。我想我和她哥哥也许真的很像,连他的便装我都穿着很合体。
小醉呆呆看着我,估计都没想过一个男人赤身露体时女人也许应该回避。我在不那么紧张的时候才想起看她一眼,安慰她,“没事,别被我吓着。”
“没吓着。”
我想起来一件事,便去拿我的军装,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镯子,“还给你的。”她没知觉一样地接了。我继续打理我自己,我没多少时间。
这时听得小醉说:“你回来了。我一直担心你。”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忽然觉得时间不那么重要了,也呆呆看着她。我忽然很想哭泣和咆哮,原来孟烦了还有个地方可以回来。是的,我有个地方可以回来,这里有个人期盼我如期盼家长再加上情人。我痛恨我愚蠢的自尊。甚至什么也不为,只为愚蠢的自尊,我已经丧失了所有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你看见啦,我是做那个的。”她显然已经鼓了很久的勇气,因为她说得很平淡,“那个就是那个。”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一直骗你。”她说。
“你没骗我。因为我从来没问。谁都要活,谁都一样。还有,你也看见啦。”
“看见什么?”
我让她看看我,“看见我啦?我是逃兵。我没骗你。”她讶然而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我请了四个钟头的假,能逃到哪里就算哪里。”我说。
小醉什么也没说,立刻开始收拾。我透过窗户看着她给我收拾吃的和衣服,钱——这家伙居然还把钱放在我曾偷过一次的地方。她把整个罐子全倾进我的行装里。我对她很放心,把军装里的家信挪到我自己身上。
是的,和死啦死啦分手时我就成了逃兵,而小醉的手脚忽然利落起来——生活把我们逼成了这个样子。在禅达的世界逃兵是巨大的耻辱,也绝无立锥之地,被就地枪决叫做幸运,我曾见过我的同类被古老的私刑枷死。脱离军营上哪儿找吃的我心里没底,就算逃成了我也不知道如何生存。
小醉没费什么时间,几乎不到十分钟就把我和刚整出的包裹送出了她的院门。倒是我在浪费时间,临出门时我看了她一眼,然后狂乱地和她拥抱。
小醉与其说在挣扎,不如说在抗议,“没时间啦,真没时间啦。”她并没回抱我,但也没放开我,因为她忙着把她的镯子套到我手腕上。
我忙着摘掉,“不要。”
“可以卖钱。”
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目中算是什么,因为她像对孩子一样吻了我的额头。我不知道我是自己挣出来的还是被她推开的,反正我们就是分开了。我看了她一眼,开始又一轮狂奔。我想这回跑起来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我还想小醉这回可知道了,她找到一个全禅达跑起来最难看的男人。一切都结束了,可我没觉出任何新生的迹象。
我的衣服已经撕成布条了,我很脏也很累。我站在江滩边,看着滩涂上那摊早已褪色的血——血是那个走投无路的日本人留下来的,他现在还埋在我身后的林子里。
我看着湍急得让人目眩的江流发呆。发了很久的呆以后,我回头尽我所能地搬起一块大石头,把它扔进江水里,然后开始大骂,“连个水花也不起啊!你个妈的!”
我抓了大小的石头往江水里扔,后来开始笑,“弱水三千,鹅毛不起……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猿猴到此不得过,只得对崖空悲切……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老子人老枪不老,枪下鬼魂知多少……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将进酒,杯莫停,为君歌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