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敢正视陶样。低着头,疯狂的写着,我猛然抬起头,才看见纸上写满了“陶样”。
“陶样,你来回答这一题。”班主任陈尧突然点陶样的名字,我停下笔,转过去看她,他慌忙站起来,把左手的袖子拉下来。
那是我写名字的手啊。我惊讶地看着陶样的脸,他脸上有一种慌张,似乎想掩盖住一些东西。他真的在看我的名字而没有认真上课。
我心里忽然有种幸福感。陶样在注意我的名字,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在他的心中有一定位置呢?
“左手上有什么啊?那么紧张!?”陈尧步步向陶样走去。
我慌慌忙地转过身举手,自己来回答这个题,吸引老师对陶样的注意力。可是,陈尧什么也没看,径直走向陶样。
莫慕休你是罪人,你是罪人。要你对陶样耍性子,那么张扬,现在害了陶样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莫慕休?莫慕休!”陈尧吼道。
我慌张站了起来,椅子被我的冲击“哐”的一声撞倒了,在教室里剧烈的回响。
我像个千古罪人似的狼狈低下头。
“莫慕休,怎么回事?”陈尧对着我问道。
“我……”我却像结舌一样说不出话来。
“她是我失散已久的妹妹!”
我看着陶样,他满有把握信心十足的样子,反而让我莫名其妙了。
“呃……陶样,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一点。”
陶样看了窗户一眼,叹了口气,弄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说:“她是我父母在车祸中遗落的妹妹,我找了她十年了,现在,我终于找到啦!”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凛冽起来。还被陶样说的真像那么回事了。
“哦?你是为了找她,才把名字写在手上的咯?”陈尧叹息道。
“嗯。”陶样悲壮地说。
“好了,坐下吧。莫慕休,你来说说这题。”陈尧拍了拍陶样的肩膀,随后走到我的面前。
被陶样这样一整,我更不敢面对他了。
“这题是X……”
……“休休!”胡悦下了课就紧紧地凑了过来。
正好,帮我挡陶样。我偷偷地想。
“原来和陶大帅哥有亲啊,难怪上节课两个看起来就很亲密,我要找你你都没档期呢!”胡悦怂恿地说。
还档期咧!又不是明星。我轻轻打了她一下,转身走向陶样。
“哥哥,你对失散多年的妹妹有什么话要说?”
我娇倩地掐着嗓子说。说真的,那声音连我自己听起来都柔得似水,如果这样也不能打动他,那我干脆撞墙算了。
可事实证明了我地猜想是对的,陶样像一个没事人似的抬起头,脸上充满诡异的笑。
“妹妹妹妹,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我沉沉地低下头,我的脸此时一定特别红。活了十七年,我发誓,我从没有像这般窘迫。没有一个男孩子敢如此对我挑衅,让我无力下台。
“好啦,”他拉起我的手,“慕慕最乖啦,来,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等我答应,他拉起我快速“逃跑”。我们就这样,无所顾忌地穿越一道道人流。我甚至无谓的认为,我们是否又回到了那童真童趣,天真无邪的七岁时光,陶陶和慕慕,最美好的,最纯洁的幼时。
我努力抬起头,望着陶样。他变了,变得早已和从前不一样,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芒。白皙的颈脖和修长的手指,完美的五官和优雅的轮廓,当神把某人做到登峰造极时,不过也就是这番模样了吧。
我不禁叹息,十年的时间,他的模样改变这么大。
“喂。”陶样突然停下,转过身来,整张帅脸,又露出一个邪恶的坏笑。
四周的树木似乎都随着他的步伐停止摆动,风停物静,大自然好像都受到了洗礼。
“……”
我很想说,我不叫“喂”,可我觉得那说不说都无所谓。虽然我的抵抗大半是无效的。
“你没有男朋友吧?”
天,他竟然问我这种问题。我感觉双颊发热,郁闷,同一个男人竟一天让我脸红两次,莫慕休,你够衰的。上辈子,八成是衰神吃香的。
我紧闭着嘴,没说一个字。
陶样也无所谓的一耸肩,“先解决当前的问题吧。”
问题?
我意识到某种预感,抬起头,果然,正前方有灰黄的校墙。
该不会……“翻墙会么?”他做动作比划。
我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
……陶样八成这十年没干正经事!
他极轻易地带过我越过那一堵校墙,他从始至终都没喘一口粗气,落地一刹那,还是笑容满面。
我警惕性的退了一步,不安地看着陶样,就好像遇见神话里的修罗和撒旦。
“走。”他自然地又牵起我的手,“先去一趟我的家。”
他家……这让我联想不好。我意识性的挣脱开他的手。陶样疑惑地看着我,但不一会儿,他就笑了,“莫小姐,你不会以为我带你去我家,做什么卑鄙的事吧?”
听完这种话,我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头点的象小鸡啄米似的。
“哈哈,我不是那种人!”
不过,和我记忆中七岁的陶陶联系起来,的确不可能哦。
这样想着,我终于迈出脚往前走。
突然,他却冒出一句很冷的话:“我只会做更卑鄙的事。”
我就这样,和陶样并肩走着。
体验我十七岁中的第一次逃学。
陶样把我拉的狂跑,我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我一辈子最剧烈的运动,我从小就身体不好,能坚持住这样的跑步,估计已经到了我的极限。
“快到我家了。”
陶样松开我的手,慢慢走起来,他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记得,记忆中的陶样似乎很有钱,他可以毫不吝啬的把他的午餐给我,还有他走时,那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似乎他就是典型的富家少爷,帅的惊天地,富得泣鬼神。
这样形容,是不是太夸张了?
我仍站在原地。不只因为我们之间有着地位差异,况且,我去他家有什么理由?
失散多年的妹妹?
“走啊!”陶样回过头来朝我一招手。
可我怎么也迈不出一步,就像死死的定在了那里一样。我逞强地直视他,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理直气壮,这么倔。
“莫慕休!”他立刻冲到我面前。
我赶忙闭上眼,那真是潜意识的动作。我死死的咬着嘴唇。
“哈,还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倔!”他说归说,却极顺利地拉起我的手。怎么?我的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情感,绵绵的,自从第一次见到奶奶以后,我的心里再也没有这种起伏太大的情感。
陶样带我来到武汉最特别最华丽的沌口花园,那真是有钱人家的房子。我从未想过这种房子,从我七岁被领养,我只觉得有个温暖的家既可,无需那么多陪衬。
“进去。”他急匆匆打开门。
没等我大惊,他却把我推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
的确很大。
可是,什么也没有。我望望四周,甚至不敢相信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惊讶呢?”陶样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他已经换掉了校服。
我不知是否该点头。如果他急于知道我此时的心情,我肯定会点头,可……陶样躺在地上,褐色的木质地板,和他白皙的皮肤相当具有对比效果。 “喏,这就是我家。”说完,他满不在乎的吹了一个口哨。
我突然发现,我一直站在他家玄关处,于是脱掉了鞋子,轻轻地走了进来。可接着,并没如我所想像的那样,陶样给我讲述他的故事,告诉我他如何成这样。
但不一会儿,我立刻推消掉了这想法。莫慕休,你是他谁呢?
在这所大房子里,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得好像隔离了外面所有喧嚣的世界,就这样恍若两世的隔离开来了。
于是,我尴尬地站在中厅,坐也不好,站也不好,真的是坐立难行。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家什么都没有吧?”
听见陶样那么一说,我立刻向前迈了一步,“真的?”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这太冒昧了,万一是他的伤口呢?莫慕休你真的太可恶了。
“哈哈。”陶样将双手枕在脑下,无力一笑。
那个笑让我听起来,是那么落寞。
“陶木崎就是我老爸,被女人甩后,喝醉了酒,被别人一车撞倒西天了,房子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那个女人拿走了,不过还好,那女人有点良心,房子给了我。哈哈哈。”
又是那样的笑。我看不见陶样的表情,不知他是否真和他的语气一样,如此不管不顾。
我蹲坐在地上静静望着他。他吹起口哨,是JAY的《世界末日》。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竟是一阵没来由的心痛。陶样,你装作如此坚定,泰然自若,其实你的每一天都和世界末日一样痛苦吧?
我沉重地低下头。原来,他也和我一样,不,我比他来得更幸福一些,我至少还有奶奶。
“这样多好,一个人生活,多自由!”他立起身,盘腿而坐。
“你一定也很难过吧?”我问。
时间就在那一瞬间定格了一会儿,陶样缓缓抬起头,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任何色彩,就像一个掏空灵魂的傀儡。
“我一直都很乐观哦,陶木崎本来命就不好,我回家那年,医生就说了,他得的是肺癌,又活了三年,已经很了不得了,死不死都是早晚的问题。”他又无畏一笑。
但笑得更牵强。
我向前爬去,说:“陶样,你一直很寂寞吧?”
他忽然愣了愣,眼神里充斥着不安的混乱,像一个玻璃的雕塑艺术品,脆弱得要命,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我从没有看过陶样如此的无助,一个如此需要安慰的孩子。
可他,皎洁一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不啊,现在不寂寞了,因为找到了那个淘气的慕慕了!”
如果是在知道他的故事之前,或许我会生气的反击一下。可现在,我怎么看来,他都是一个比我更受伤的孩子。现在不寂寞了,那么从前的陶样又是何等的忧伤?
我和他一直对峙着。
外面明明是夏天,三十九度的高温,可这间紧闭的房子里,我却感到一股寒冷刺骨的痛,缠绕在身上。
--陶样,你很悲伤吗?
“莫慕休。”他轻轻念着我的名字。
“嗯。”似乎所有的字眼从他嘴里出来都是一种蒙蒙的短暂颓然。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走过来,在我的面前蹲下,轻轻揉捏我的头发。
几乎没有片刻,我脱口而出说了“嗯”。我无法拒绝,不仅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很想念他,更是因为,我不愿看到他的寂寞。
陶样突然把我拥入怀中,他那好听的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傻丫头,真有同情心。”他认为我在同情他么?不管了,只要他不寂寞就好。我也抱住他,很轻很轻的拥抱。
“你去我房间拿件衣服换掉,我带你出去玩。”他松开我低喃道。
“好。”我起身走进他刚才进过的房间。
“吱。”门门被我轻轻打开。
我摸索灯的开关,等我终于摸到时,按开。
这里的墙是灰色的。好孤独的颜色。我走到中间,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两堆衣服,一堆整整齐齐叠放,一对乱放挤压。我从那堆整的衣服中拿出一件短袖。
该整理一下了。这样想着,我关掉灯,关上了房门。
待我从陶样的房间拿了衣服出来,陶样没有感觉到,他站在阳台上。
隔着玻璃,我也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明明只隔了一扇玻璃,明明我就站在他身后。
可是,陶样。我怎么觉得,我们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