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两天除了草猫的事，还有一件事困扰着我。

就是李颖去改运的事。

其实那天从算命的地方回来，我就给李颖打电话了，她还是情绪很低落。

我把我的经历神乎其神大大吹嘘了一番，劝李颖也去试试。当然，去那里的初衷，我并没有告诉她。

李颖正是病急乱投医的时候，被我讲得有点动心。

本来讲好一起去，谁知道，第二天，草猫跑到我家。

一只别人的猫在我这里，虽然不是我偷的，但再去它的前主人家，我还是有点心虚。

所以那天，我只把李颖送到小青年家楼底下的包子铺门口。本来我想等她的，可是后来她打手机给我，叫我先走，说她自己回去。然后我买了几个包子，就回家了。

之后，李颖一直没再和我联系过。我打电话过去，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虽然有些唐突，我还是去了她的新家找她，可是没人开门。

我去问邻居，有人说是搬家了。搬去哪里，不清楚。

李颖一家，好像凭空消失了。

我的心，为这个好朋友焦虑着。

在我正担心李颖的时候，李颖的表姨忽然找到了我。

她拎着一袋苹果，说给孩子吃。

我请她坐到沙发上。

她打量了下我家，小丑在地板上慢慢爬，草猫在睡觉。

表姨说：“你和小颖这么熟，我倒一直没到你家来过，我还是找到周彬才问到地址的。”

我笑笑，把茶递上去。

表姨喝了一口水，说：“其实今天，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怎么？”我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颖离婚了。”

我说：“哦。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她。我去她新家找过她，听人说他们搬家了。”

“嗯。”表姨点头，“离婚了就各自搬走了。房子挂牌了，想卖掉。”

“哦。”我点点头。

表姨说：“其实要我说，这婚是离了的好。撇开那男的残废了不说，脾气也太坏了，小颖那个可怜样子，谁都看不过去。”

“不过，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劝劝小颖的，你们从小那么好，说不定她会听你的。”

“小颖怎么了？”

表姨叹口气，说：“她怀孕了。”

我说：“啊？”

我说：“她老公不是受伤了，那她怎么……”

表姨似乎看出我的惊讶，又叹口气，说：“是办酒前有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说：“那她现在离婚了，小孩怎么办？”

表姨说：“是啊，我们也这么说，我说要不就不要了，她也没表态。谁知道，前两天，她一声不响的，就割了脉了。”

我说：“啊？”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李颖神色苍白地闭着眼睛，正在挂点滴。

我有些不忍地说：“李颖，你这是干什么？”

李颖的父母在病房外掉着眼泪，他们都是老知青，在外地工作还没有退休，李颖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也把他们来回折腾得瘦了几圈。

李颖听到我的声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你这样折磨自己，太不值得了。你还不满30岁，还可以重新开始。”

“不。”李颖声音嘶哑地低低开口道，“我没有机会，再开始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我的眼睛也酸酸的，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和她一起哭。我说：“怎么这样说，你太钻牛角尖了。做人不能这样，看开些，不就是离个婚，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安慰她。

“不，不是的。”李颖半睁开无神的眼睛，看着我，居然笑了一下，“美娜，其实我应该谢谢你。你介绍的师傅，让我看到了我的未来。”

“啊？”我吃了一惊。

“那些可怕的未来。”李颖的眼睛又闭起来，声音是坚决的，“我不想就这样等着它到来。所以，让一切都结束吧。”

她又说：“没人阻止得了我。”

我呆住了，嘴巴里词不达意地说着：“那是迷信，你怎么也相信？我那时看你的心情不好，就是想找个花样给你玩玩，这怎么可以当真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点什么。

最后，我问：“李颖，你看见了什么？”

李颖闭着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回家路上，我觉得我闯祸了。

我像一个无聊的家庭妇女，潜意识里想给自己贫乏的生活添加一些不平凡的色彩，把有的没的自我想象的联系在一起，外加一个算命的骗子，坑了我最好的朋友。

现在，这个朋友要死了。

我觉得，我必须要做一些什么来弥补。

回到家，我首先拿起了电话。

我要举报那个害人性命的骗子。

这时候，草猫的爪子，轻轻按住了我拨键的手。

“你干什么？”我有点儿不高兴。

“妈妈，你来看今天的报纸。”小丑在沙发上向我招爪子。

“什么？”

报纸的社会版，小丑的爪子按在一处报道上：“本市XXX小区，发现两具死尸，系一女一男母子二人，据警方证据显示，是使用燃气热水器时，门窗紧闭煤气中毒引起死亡。所以请广大居民注意，在使用燃气热水器时应注意以下几点……”

“你们什么意思？”我指着报纸，“你们不会是要告诉我，这是那两个算命的？”

草猫和小丑都不说话。

“没这么巧吧。”我坐到沙发上。

草猫说：“我确实已经闻不到他的气息了。”

我说：“你的鼻子哪有那么灵？”

小丑说：“它的鼻子是很灵的。”

草猫看了我一眼，说：“喜宝今天去郊游抢小朋友的雪糕吃，不信你问他。”

晚上，喜宝因为肚皮受凉，坐在马桶上拉臭臭。

喜宝说：“妈妈，我难受。”

我在锅上给他煮着治腹泻的苹果水。

老公挂掉电话，对喜宝说：“今天去郊游，你干了什么好事啦？”

喜宝撅着嘴巴说：“是不是李老师来打小报告了？”

老公说：“你说呢？”

喜宝不说话。

老公唬着脸说：“抢别人的雪糕吃，活该你肚皮痛。”

喜宝说：“爸爸，你是不是要打喜宝屁屁了？”说完撅撅自己的小屁股，很得意地说：“现在我的屁屁上全是臭臭，爸爸不嫌臭就来吧！”

我和老公都憋不住笑了。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草猫不睡觉趴在窗台上，脸向着外面。

我正想叫它，忽然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我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漂浮在窗户外面，好像在和草猫讲话。

下一秒，我确定见鬼了！

再下一秒，我凄惨地一声大叫，发现自己居然没昏过去。

老公赤着脚冲出来，问：“怎么了？”

草猫跳到我脚边，抬起头看着我。漂浮体已经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说：“蟑螂！”

一个晚上，我抱着老公，动也不敢动。

我已经认出来，那个漂浮物，就是那个算命的阿毛。

【8】

早上送完喜宝上学回来，我还是紧张兮兮的。

草猫说：“我跟你说他死了，你还不相信。”

我说：“都是你个死猫，自己赖在这里，还把鬼招来。”

草猫说：“他要去投胎了，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想知道我会不会说话。以后他不会来了。”

我说：“你和他说话了？”

草猫说：“我和他说，我不会说话。”

我觉得自己真是胆子太大了。上午，我特地去那家包子铺买包子，顺便确定了下，小年轻和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这证明，我昨天真的是见鬼了。

中午我买了两条小猫鱼，诱惑草猫：“这件事太蹊跷了，我总觉得李颖的事和他们家有关系。死猫，你帮我去你原来的家里查查。那里你熟门熟路的。”

草猫不为利益所动，头抬得高高的：“你自己干吗不去？”

我说：“我进得去吗？我看见有个猫洞的。”其实，说实话，进得去我也不敢去。

小丑说：“死猫，你就帮帮妈妈吧。”

草猫说：“请叫我小叮当。”

我想了想，说：“小叮当，你是男的吧。”

草猫抖抖毛：“怎么？”

我阴险地笑笑：“你不帮我，我就把你阉掉。”

下午喜来放学回来，有点咳嗽。

小朋友总是容易互相传染疾病。一个拉肚子，另一个就感冒了。

我叫老公带儿子睡，和喜来一起挤在她的小床上。

喝完咳嗽药，喜来很自觉地要睡觉了。

喜来说：“妈妈，明天别忘了给我拿口罩，我不想传染给弟弟和别的同学。”

“喜来真乖。”我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晚上我搂着喜来温暖的小身体睡着，草猫悄无声息地进来。

“你回来了？”我问，“打听到什么？”

草猫跳到写字台上，趴下说：“累死了，让我先休息休息。”

我说：“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呀。”

草猫说：“那明天，你帮我洗个澡，要和帮乌龟洗澡那样温温柔柔的。”

我觉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硬着头皮回答：“好，快说吧。”

和我问到的情况一样，算命的一家，在前天，确实死了。

也确实，是死于煤气中毒。

不过草猫说，算命的小年轻有记笔记的习惯，所有客户的资料电脑里都有保存。

“我本来想把资料拷贝下来，还没找到U盘，就有人来，大概是他的亲戚来接管房子。”草猫说。

虽然没拿到资料，但让我想不到的是，草猫竟把它看到的资料内容对我一字不漏地口述下来了。

草猫说，那一天，李颖在那里逗留了四个小时。

最开始，她希望小年轻能帮助她老公早点恢复，然后使他们的夫妻关系能融洽一些。

“阿毛告诉她，她老公这次的事是因果报应。要恢复，是很困难的事。”草猫说，“阿毛还说，他们命中注定是冤家，一辈子都不可能相处好。”

可怜的李颖，我想她听到这些，当时一定很难受。

李颖后来又问，她会不会离婚，应该离婚吗？

阿毛似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资料中写着：这位女士与丈夫的关系其实很矛盾。

然后，李颖问了一件我没有想到的事。

李颖问阿毛，可不可以让她见到死去的人。

阿毛写着：女士说，她想和他传个口信。她想见她的初恋。也许，那才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阿毛认为，这是件耗体能的事，开始有些犹豫。

李颖似乎很急，说，如果你办得到，随便开个价吧。

阿毛说，2000块。

李颖同意了。

阿毛的资料里说，他没想到李颖这么爽快，但自己当时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帮她找到那个死去的男人。

没有十分把握，就是还有几成把握。

我想，这个阿毛，也还是有点本事的。同时感叹着，李颖，真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然后阿毛去找李颖死去的初恋了。

阿毛写着：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却觉得更冷了。

我想，他说的，是阴间。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那个男人。

李颖的男朋友还没有投胎，在阴间的某个地方，盘了一个铺面，开了一个小超市。他在阴间已经成家了，有一个小孩子。妻子，好像是个售票员。

阿毛去的时候男人挺高兴的样子，好像是抽中了什么奖，听到阿毛的来意，他的妻子坚决不让男人去。

阿毛在资料中写着：看见女士男朋友的样子其实我挺想帮她传那个口信，但天机不可泄露，我没办法帮这个忙。下来一次不容易，可人带不上去，到手的2000块还是泡汤了，当时真觉得懊恼。

阿毛走前对那个男人说，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我都已经来了，也不算白走一趟。

男人看了一眼妻子，他的妻子扭过头去，男人叹了口气，低声说，请转告她不用着急，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阿毛上来，把男人的话带给李颖，没有收她的2000块。

他写道：女士看起来很伤心，还是给了我200块小费。没有把她的事情办成，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最后，阿毛写的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也许，我太感情用事了。

资料到这里，结束了。

如果不是见过阿毛的鬼魂，我肯定无法相信阿毛写的这些，至少，是将信将疑。

但我现在是相信阿毛这些资料的，只是，我觉得有点不连贯。好像漏了一点什么。

草猫也这样认为。

它说：“应该还有几句话，不过被他删掉了。”

我陷入了沉思中。

然后我问：“死猫，你回去那里，有没有落叶归根的感觉？”

我觉得，虽然草猫一直说不喜欢那里，但阿毛的魂魄来看过它以后，看得出草猫还是挺伤感的，猫粮也吃得少了。

死猫舔舔爪子，说：“请叫我小叮当。还有，明天别忘了给我洗澡。”

凡是猫，都不喜欢水，草猫是个例外。

它不喜欢住在阿毛那里，一是因为那个中年女人，二是因为阿毛从来不给它洗澡。

现在，这两个人都死了。

第二天，喜来和我说：“妈妈，昨天我梦到小叮当会说话了。”

我给她戴好口罩，笑笑说：“你童话故事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