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家(二)

灵宠主妇 作者:苏想


【3】

我看着床上这个老人,上次见他,还是我5岁的时候。

他,是我爷爷。

爷爷闭着眼睛,呼呼喘着粗气。

爸爸说:“爸,我回来了。”

二叔说:“爸,是大哥回来了。”

爷爷还是只喘着粗气。

家里人说,前天姑姑回来的时候,爷爷的手还能动一下,这两天,就只会喘气了。

几个姑姑婶婶在旁边抹着眼泪。

我躺在小婶婶给我铺好新床单的床上,睡不着觉。

爸爸还守在爷爷屋里。

我忽然想不起来,今天爸爸有没有吃药。于是爬起来去找他。

老家的房子挺大的,前年翻新过了,垫了新的地砖。我记得小时候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通电,地也是泥的,我来了一天就吵着回家不吃饭。那时候爷爷奶奶对我的吵闹似乎挺手足无措的,对着我又拍又哄。前几年奶奶已经不在了,现在爷爷也不行了。

我觉得挺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老公打手机来问情况,我大概说了下,又问了孩子。

老公说:“我们都挺好的,明天我妈会来帮忙。他们刚刚才睡。你自己也当心点儿。”

我“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在我口袋里的小丑探出小脑袋,说:“妈妈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我问:“小丑,你怪爸爸吗?”

小丑摇摇头。

这时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裤脚。

低头一看,是一只小白狗。

今天进门时我就看见了这只小狗,是家里的灰草狗生的,一窝都是灰的,就它一只浑身雪白,比较胖,也顽皮。

“去去去。”我撵它。

小丑看着,忽然说:“这是丧狗。”

我说:“什么丧狗?”

小丑说:“就是指披麻戴孝的丧狗。”

披麻戴孝?我看看在前方的地上正撅着屁股嗅着地面找吃的小白狗,想到正病重的爷爷,心里很不安。

我到爷爷屋里找爸爸。

二叔在小寐,爸爸在给爷爷擦身子。

我说:“爸爸,等会儿也睡会儿吧。”

爸爸说:“等会儿你叔叔醒了我和他换。”

我问:“你药吃了吗?”

爸爸说:“嗯。”

我看了眼爷爷,说:“我帮你看一会儿,你和叔叔一起睡吧。一路上你就没怎么休息,明天还好多事呢。”

爸爸想了想,说:“好吧。”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又说:“有事叫我。”

我说:“好。”

我看看爷爷的盐水瓶,还有大半瓶。小叔是医生,这两天爷爷没办法吃东西,全靠盐水维持着。

看着看着,我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

好像还是5岁的时候。

爷爷坐在家门口,啪嗒啪嗒地抽水烟。

看见我,说:“你好久没来了,给我带香烟了吗?”

我一下子醒了。天已经亮了。

我把我的梦讲给大家听。

爸爸说,他也做了梦,梦见爷爷忽地坐起来,声音洪亮地叫了他一声:“老大!回来了!”

又说:“老大,看好我的盐水,别叫被子压着了。”

爸爸那时候就醒了,看见被子真的压到爷爷吊盐水的手,连忙挪开了。

大家都说,爷爷虽然不能动,其实脑子还是清醒的。

上午,我去村里的小卖店,买了两包店里最贵的香烟,摆在爷爷枕头边。

下午,最小的一个姑姑也赶回来了。

晚上我在洗脚,忽然听到姑姑在叫:“爸爸没气了!”

我赶过去,已经听不到爷爷喘粗气了。

小叔搭爷爷的脉,说:“只有微脉了。”

爷爷昏迷近五天,在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之后,最终去了。

爸爸哭得很厉害。

虽然爸爸从16岁当兵后就离开了家乡,但我知道,他的心里,把老家人是看得极重极重的。

我看着爸爸哭,自己的眼泪也流下来。

这一个晚上,没有人睡觉。

【4】

第二天,我的嗓子哑了。

吃早饭的时候,堂妹美怡递给我一颗润喉糖,说:“我的嗓子也哑了。”

美怡是二叔的女儿,比我小几岁。高中毕业就到成都打工了。

爸爸家的女孩子都挺漂亮的,大眼睛,身材丰满,除了我,我长得像妈妈。

美怡说:“堂姐,这是我男朋友。”

我“哦”了一声,想起来,这次美怡是带男朋友一起回来的,对美怡旁边挺清秀的男孩笑了笑,我说:“我听美怡说过,你是学美发的?”

男孩子腼腆地笑笑,说:“嗯,我打算以后开个店。”

我说:“蛮好的。”又说:“本来说你们今年要结婚的?”

美怡说:“本来是的,但现在爷爷没了,爸说先放放再说。”

我点点头。

上午师公来了。

老家的习俗,人死后何时落葬是很讲究的,要请师公算。因为当地人都是土葬,不像城里人,是火葬的。

这个师公,据说是附近很有名的。我看着他的样子,就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普通人,比我大不了几岁,看不出什么特别。

他看我望着他,对我笑笑。

师公算了一下,最早的吉日也要七天后。

我心里想,虽然不是夏天,但尸身在家里停放七天,会不会发臭呢?

爸爸和叔叔们却很感激,请他喝酒吃饭。

师公好像也想到了我想的问题,说:“你们去准备些冰块放在老爷子周围,天比较热,不要出味了。”

马上有堂哥去办了。

师公喝酒的时候,那只小白狗一直在他身边溜达。师公好像很喜欢它,丢了肉给它吃,小白狗开心得尾巴直摇。

师公说:“老爷子的事办完后,这只狗崽子送给我吧。”

二叔说:“有好几只呢,您随便挑。”

师公笑笑说:“就它了。”

虽然爷爷要七天后才下葬,但这七天里事情却很多。

爷爷八十几岁走,在当地是长寿的,所以,要摆白喜事,吃豆腐饭。

所有的亲戚朋友,乡里乡亲都请来了。

吃了三天豆腐饭,摆了33桌。

这几天,我才了解爸爸家原来有这么多人。

不算朋友乡亲的,光爸爸这样直系的,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各房的媳妇女婿、孙子孙女、孙媳孙婿、重孙子孙女,不算没来的,加起来就近四五十个人,还有爷爷的兄弟姐妹这一支,奶奶的兄弟姐妹,还有各位亲家表亲,总之,我觉得全到齐的话,五六十桌都不止。

这么多的人,每桌的菜还是很丰富的,鸡鸭鱼肉都有,请人搭棚烧的,每桌的成本才二百多元,便宜倒是很便宜的。

草台班子也请来了,吹吹打打,很热闹。

我和小丑悄悄说:“怎么弄得和结婚一样?”

小丑说:“白喜事,也是喜事。”

这几天师公和几个徒弟一直在爷爷的房间给爷爷念经超度,爸爸说要念满三天。

我问:“请他们的费用贵不贵?”

爸爸说:“对外的要价不便宜的,但我们是同族本村的,要优惠一点。”

然后几天,串门的比较多,爸爸也很久没回来了,见了很多亲戚朋友,很感慨。

第六天,二叔领着我和爸爸去扫墓。

爷爷家里,有自己的山,很多亲人,都葬在自己家的山上。

山很大,郁郁葱葱的,我跟着他们,一个个墓碑拜过去。

爸爸说:“今天蛮顺利的,这么多的墓碑,都找到了。我以为,树都长高了,很难找了。”

我说:“我们是他们的亲人啊。”

要下山了,我们坐在石头上歇一会儿。

山腰上,很舒服的山风吹着。

我把小丑从口袋里拿出来,摆在石头上,让它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一只土色的小动物不知从哪爬出来,蹲在我脚边,好像在晒太阳。

我吓得大叫:“蛇!”

二叔看看,说:“不是蛇,是四脚蛇。没毒的。”

说完嘴巴里嘟嘟嘟,用手把它赶走。

我咂舌:“这么大的壁虎?”

第七天一早,二婶起来以后就一直哭个不停。

她说,爷爷给她托梦了。

爷爷说,奶奶走后几年,都是她照顾自己,谢谢她了。现在他走了,把她的麻烦也带走了。

二婶哭着说,爸爸这样说,让她很难过。爷爷在世时,自己经常和他吵架。

爸爸说:“爸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情的。”

二婶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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