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对王金贵的说法,我觉得难以置信。
我说:“我知道嫂嫂是阴人,但阴人也是人。”
王金贵说:“我说过阴人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也说了你嫂嫂的生日算下来是阴年阴月阴日,可我从没说过,你嫂嫂就是阴人!”
我想想,说嫂嫂是阴人的,好像是爸爸。
顿了顿,我问:“你说我嫂嫂和圆圆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
王金贵说:“你记不记得,叔让我给圆圆看相?”
我说:“你说圆圆的相好,不用看。”
王金贵顿了顿,说:“不是不用看,是我不敢看。”
我说:“你这是说的什么意思?”
王金贵说:“我一介凡人,怎么敢给仙人看相呢?”
按王金贵说的,嫂嫂是神仙。
我哈哈地笑出了声:“这怎么可能?你上次说喜来有灵力,这次又说我嫂嫂是神仙,你开玩笑吧!”
王金贵在那头很严肃地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继续笑着说:“难道说,我哥哥,是现代版的董永?”
王金贵笑笑,说:“你可不要乱打比喻,董永,可是你嫂嫂的先人呢。”
我没听明白,问:“你说的什么啊?讲故事?”
王金贵说:“你要是不相信,就当听故事吧。”
又叹口气,说:“建华兄弟,也是不容易的。”
王金贵说,这件事,他还没很完整地告诉爸爸,怕他经受不住。他又问我,知道不知道廖琪父母的事?
我想起来,嫂嫂是孤儿啊,但她父母是怎么去世的,我却真不清楚。
王金贵说:“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爸妈的情况,和你家现在的,应该是一样的。”
又说:“世上哪个凡人男子的福泽,能承受得起仙妻仙子?”
我沉默着,没再说话。
半夜里,我睡在床上,想着王金贵说的,像听了一个古老的童话。
如果是真的,那么过年时他见到嫂嫂和圆圆时,就应该知道了,但他提都没提过。
按他说的,哥哥娶了仙女,把自己的福气都消磨光了,不死才怪。
天方夜谭吧。
我告诉自己,这个王金贵在故弄玄虚,他在骗着我玩儿。
但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因为认识王金贵到现在,他似乎从没讲过一句谎话。
再说,他何必要去编这样一个无聊的谎言呢?
我的枕边,喜宝睡得很香甜,草猫睡在他脚头,嘴巴里呼呼呼的,它的皮松了,白天吃鱼又卡掉了一颗牙,漏了风。
我用脚踢踢它,它的眼睛开了一道缝,又闭起来。
我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多,蒋涛带给我的无尽伤痛似乎暂时被掩埋了,但此时此刻,我孤寂万分的时候,这层伤口又仿佛被揭开了,抓心挠肺的疼。
我拨了他的手机。
同样,又是关机。
我懊恼地把手机抛在一边,责备着自己的不争气。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丑在一条清澈的河里快活地游泳。
忽然,一条蜷缩弹跳的大蚯蚓出现在它面前。
然后是另一幕,我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应该是个女人,她把小丑托在手心里,小丑害怕地把头缩在壳里。
“别怕,”女人说,“我喜欢你,跟我做伴吧。”
女人的手很漂亮,指甲修得很干净。
在梦里,我有种很坚定的感觉,女人好看的那双手,应该是异常温暖的。
【4】
早上起来,我给小丑换了干净的水,原先的水纹丝未动过,小丑好久没醒了,安静地躺在棉花堆里,打着它的小呼噜。
上午,我带着两个小孩去心理诊所复诊。
刘医生看到我,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我说:“是啊,最近家里事情多。”
刘医生说:“现在的人,压力都大。”
我笑笑,说:“是啊。”
刘医生看看我,说:“两个孩子还要一会儿,要不,你先去门诊做个我们这里新推出的音乐治疗吧,缓解压力的,现阶段是免费的。”
我说:“我还是在这等吧。”
刘医生说:“没事,给他们看完我也要午休了,我可以带他们去找你。那个疗法挺好的,我们内部人自己也做,你去试试吧。”
我想想,说好吧,又和喜来喜宝说:“你们乖。”
喜来说:“妈妈你去吧,不要钱的。”
我笑笑。
到了门诊大厅,我看到个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音乐疗法,试用阶段(免费)。
我走进去,一个小护士抬头看看我,说:“是来做音乐疗法的?”
我点点头。
她指导我填了张表格,内容无非是姓名年龄职业喜好之类。
我一边写,一边问:“填这个干吗?”
她没理我,只对里面叫了声:“王教授,38号!”
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秃顶的老头应该就是王教授,戴了副眼镜,看起来挺有学问的样子。
另一个是个打扮挺富态的老太太,应该是患者,我问她:“怎么样?”
她动动脖子,说:“挺好的,脑子觉得清爽多了,就是凳子不太舒服。”
忽然之间我觉得她挺眼熟的,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王教授看看我,说:“进来吧。”
房间里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仪器,只有一张躺椅,我坐上去,好像是硬了点儿。
王教授让我戴了耳机,对我说:“眼睛闭起来吧。”
我闭起眼睛,就有声音传了进来,是水滴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这种节奏让我有困倦的感觉。我迷糊着,觉得那水滴的声音仿佛响了,一下一下的直撞在心里面。
打了个哈欠,我睡着了。
我觉得脑子有水纹,一圈圈地扩大,我和自己说,是做梦了吧。
这个梦,似乎延续了昨晚的,又是关于小丑的。
我看到,小丑在一个竹篓里,四脚朝天伸着四个小爪子,徒劳地挣扎着。
还是那个女人,嗓子很淡,说着哪里的方言我不知道,但我是听得懂的。
她说:“把它给我吧。”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把小丑翻了翻,我看见,他的手掌很大,都是老茧。
男人说:“你能出多少?”
女人说:“我身无分文。”
男人似乎愣了愣,说:“那你拿什么来换?”
女人说:“我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换,只有一个钵,是化缘用的。”
男人说:“那没办法了,今天我家正好少一道汤。”
女人说:“它肉少,水一煮就没了。”
又说:“而且,我很喜欢它。”
男人笑起来,话语里有了戏谑的味道,说:“但我可不能白给你。这样吧,我缺一个媳妇,你给我做媳妇,我把它送给你。”
女人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这一世是出家人,不能婚嫁。来世吧,来世我嫁给你。”
这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从天空中沉闷地压下来,问我:“你是谁?”
于是我想着,我是谁?
头忽然很疼,胸口无比压抑。
这时,我醒了。
张开眼睛,我觉得看东西好像是清晰了些。
王教授在办公台后边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起来,看看手机,才过了二十分钟。
王教授问:“感觉怎么样?”
我说:“哦,还可以。”
他抬抬眼镜,说:“那就再来三次,做满一个疗程吧。”
一个疗程,谁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呢?
不过,我嘴巴里却敷衍着,说:“好,有时间我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