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了两天盐水,我病好多了,但还是腿软。外公说,我是病得气虚了,买了中药来给我吃。
我吃不惯这种苦东西,但看外公熬得辛苦,还是捏着鼻子灌下去。
喝药捏鼻子,是小时候姐姐小珍教我的,她说:“小珠,捏着鼻子,闻不着那味,就没那么苦了。”
姐姐还说:“你心里和自己说,这是糖水,这是糖水,它就会甜一些的。”
小珍以前说:“我是属鸵鸟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姐姐总是喜欢和我说一句话,姐姐说:“小珠,总有一天,我是要逃走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逃,在逃什么,只觉得她胆子很大。
姐姐是鸵鸟,却是一只,想飞高飞远的鸵鸟。
王一树说过,什么是幸福大冒险,就是即使知道前面是悬崖,也要跳下去看看风景,说不定,最终落在了一片草地上呢。我觉得这句话,很适合小珍,而我,是做不到她那么洒脱的。
外公说,我小的时候,安静胆小,而且骨子里像妈妈,喜欢钻牛角尖。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即使牛角还在,对于上下班奔忙的我,也似乎没有钻的时间了。
这天下午,姐夫高楼台来了。
应该说,是曾经的姐夫高楼台来了。
高楼台说:“这是这个季度高婷的生活费。”
小靠户口本上的名字叫高婷,但我叫她小靠,朱小靠。
她是我的支柱,我是她的依靠。
这个名字,是小珍起的。
小靠两岁的时候,高楼台要结婚,把她送过来,说放一段日子,这一放,就是两年。
送过来以后,我才发现小靠有问题,两岁了,连吃饭上厕所都不懂得表达,带她去看医生,确诊下来,是自闭症。
我告诉高楼台,他却不怎么惊讶,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从没想过要好好地带女儿去治。
那时候,姐姐死两年了,小靠一直是保姆带。
人走茶凉,人死了,过往的恩爱还不如一场梦。
我看着高楼台,却没办法说他,当初,小靠是姐姐执意要的,后来,还因为生她死了。
对高楼台而言,他还要有自己的新生活,小靠有病,他嫌弃她,觉得她是累赘,也是可能的。
自私一点说,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哪怕因为要这幸福,得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其实这样的人,世上又何止高楼台一个?退一步讲,还有许多卖儿卖女的呢!
不知从何时起,我也一点一点学会了姐姐那样,退一步来想事情。大概是因为高楼台是小靠的亲爸爸吧,我不想把我的小靠,想得太可怜了。
小靠的亲爸爸来了,但小靠却抱着玩具熊,躲在外公后面。
高楼台说:“婷婷,是爸爸来了,来,给爸爸抱抱!”
小靠抿着嘴巴,倔犟地屏着,高楼台去拉她,我看见小靠的脸屏得红起来,有点儿心疼,这时,高楼台后退了一步,同时,我也看到了,小靠尿裤子了。
小靠浑身颤抖着,小小的牙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抱住她,她的身体僵着,我拍着她,说:“好了好了,阿姨在呢。”
高楼台露出失望的表情,说:“她,大概忘记我了。”
高楼台走了,小靠才放松了些,我给她洗了澡,她抱着熊太,坐在床上玩,头发披着,脸红扑扑的。
我给她抹了香香,闻闻她的脸,我说:“小靠真香。”
她也闻了闻她的熊,我很高兴,我觉得,她好像听懂了我的话。
我给小靠梳着头发,想了想,我说:“小靠,你忘记爸爸了吗?”
小靠摸着熊太的眼睛,琥珀色的玻璃珠子。
我说:“小靠,你是爸爸生的,爸爸是喜欢你的。”
小靠的手指在熊太的眼睛上打转转,我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叹一口气,我说:“小靠小时候笑得可好看了,什么时候,小靠才能再对阿姨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