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外公很累的样子，我已经知道了，他走错了路，走到几站路以外的地方去了，后来实在走累了，叫了辆三轮车，人家问他住哪，他又说不上来，只说小区的花园有石子路，骑三轮的没办法，最后，把他送到了派出所。

外公说：“那个骑三轮的，我还给了他五块钱，他倒好，把我送到派出所了。”

我叹口气，扶他躺到床上，说：“还好是送到了派出所，否则，叫我去哪儿找你。”

外公不说话了，王一树笑笑说：“老爷子，没事，我们就当去参观了一回，谁还没有犯糊涂的时候呢，我也常常是一个事刚刚还在脑子里，一转眼就忘了。”

外公看看他，说：“你还这么年轻，就有和我一样的毛病，可不好。”

王一树说：“这哪算什么毛病啊，谁都会有，是吧，小珠？”

我看看他的眼色，点头说：“是啊，我脑子也不好，老忘记事。”我说：“哎呀，我烧着水呢。”

等我灌好水回来，外公已经在和王一树说说笑笑了，小靠靠在外公怀里，安静地听，我把保温杯递给外公，说：“外公，喝了茶，睡会儿吧，走了这么多路。”

外公说好，我看见小靠把鞋子踢掉了，也往外公床上爬，王一树说：“小靠是要睡觉吗？”

外公搂着小靠说：“好，太公和小靠一起睡！”

我看着太公搂着小靠睡，一会儿就打出一声呼噜来，又停下，伸出手，拍了拍小靠。

我叹了口气。

王一树说：“老小孩，老小孩，开始和结束，就像一个圆。”

我和王一树坐在厅里，一天下来，我也很累，我给王一树倒茶，我说：“今天谢谢你了。”

王一树把茶给我，说：“累了吧。”

我说：“嗯。累得说不出话。”

王一树忽然拍拍我，说：“没事的。”

这一刻，他就坐在我身边，而我经过一天的焦急颠簸，则像没了支撑，我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的肩膀，心里模糊想着，如果能靠一下该多好啊！

王一树这时拍拍自己，说：“给，肩膀借你靠靠。”

我们心灵相通了吗？我想看下他的眼睛，最后却没有抬头，现在这个时候，很多事情我不想弄得太清楚，因为，我实在太累了。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闭起来。

有依靠的感觉，真的是不错。

王一树说：“想怎么靠就怎么靠，我们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别和我客气。”

我眼皮动动，身子却没动，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的，他对我的好，在最后一刻，总是会把自己撇得很干净，好像生怕我误会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的负累太多了，我是心甘情愿，别人再好，又岂能和我一样？王一树能这样，我已经是感激不尽。

我靠着王一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我擦擦自己的口水，站起来，说：“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叫我呢？”

王一树晃晃肩膀说：“没事，我看你睡得挺好的。”

我说：“手，是不是麻了？”

王一树说：“这有什么呢？”

王一树说：“小珠，我知道你心里的秘密了。”

我说：“什么？”

王一树说：“你睡觉的时候，说梦话了。”

我说：“啊？我说了什么啊？”

王一树狭促地一笑，说：“不告诉你！”

我听他说得认真，不像是骗我，又不知道自己瞎说了什么，心里忐忑着，表面上却说：“不告诉就不告诉，不过是梦话，又不能当真！”

王一树说：“梦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才是真话。”

王一树说：“小珠，我记住了。”

没开灯，我有些模糊地看着他微笑的表情，我说：“我梦里瞎说的话，你可别出去乱说。”

王一树说：“好，你的秘密，我和你一起保守。”

我想了想，又问他：“我到底说了什么梦话啊？”

王一树说：“现在，这是我的秘密了。”

我瞪他一眼，王一树大笑起来。有时候，王一树喜欢逗我，而且每次看到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得瞪他，他就很高兴的样子。

王一树以前说：“逗你玩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

有时候，我觉得王一树就是个小孩子，喜欢做些小孩子才做的事。

王一树说过：“童年不是过去了，是被自己抛弃了。”

但更多的时候，就像我总也看不清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神，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只有刚才，在我靠着他的时候，他身上有店里我做的酒精棉花的味道，我才觉得，这个他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