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应该去找他。毕竟她还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迄今为止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丹尼尔竖起的中指，还有他鄙夷的眼光。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弄清楚画板上画的是什么对她至关重要。

露西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昨晚的梦境，一瞬间那梦境又闪回在她眼前。

那是一个潮湿而又阴冷的深夜。她穿着飘逸的长袍，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倚靠在挂着窗帘的窗户前。房间中的另一个人是一个男人，或者应该说是一个男孩。她没能看见他的脸。他正在一摞厚厚的画纸上描画她的样子。她的头发，她的颈项，她侧面完美的曲线。她站在那个男人身后，害怕他会察觉自己炙热的眼神，但是她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露西的身子颤抖着向前一倾，同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肩后捏了一下，旋即又挪到了她的头上。那阴影重新从地面浮起，像是一道黑暗厚重的窗帘。

她耳中全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遮蔽了阴影的沙沙声，也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丹尼尔忽然从他手头的事情中回过神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似乎正好落在阴影逡巡的地点，但他没像露西一样惊慌失措。

当然，他不可能看见那些东西。他只是平静地望向窗外。

她内心的炽热愈发强烈。她现在离丹尼尔如此之近，令她感觉那股炽热几乎要喷薄而出了。

露西竭尽全力想要悄无声息地窥探他画板上描画的东西。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那本子上描画的是她颈项的曲线。但是她眼睛一眨，再去看画板上的东西时，却不由得心头一凉。

画板上只是一幅风景画。丹尼尔正在描画窗外墓园的风景，细致入微，没放过每一个细节。露西见过的东西之中还从来没有什么能让她这般伤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对露西而言，这一切也太过疯狂了，她竟会期待自己怪诞的直觉成为现实？

丹尼尔有什么理由画她呢？她其实很清楚这一点，就像她很清楚那天早晨丹尼尔对她竖起中指也没有任何理由，可是他确实那么做了。

“你在那干什么呢？”他合上了画本，满脸肃穆地看着露西。他饱满的嘴唇形成了奇怪的线条，他的灰眼睛看上去也十分沉闷。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气，却有些筋疲力尽的样子。

“我想在特别收藏区找一本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特别收藏区并不是一个藏书区，而是一个展览南北战争时期艺术品的区域。她和丹尼尔此刻所站的地方是一个陈列战争英雄铜像、存放本票的玻璃柜和展示联邦地图的小画廊。这是整个图书馆唯一不能查阅图书的地方。

“祝你好运。”丹尼尔冷冷地说完又打开了他的画本……仿佛在说，再见。

露西瞠目结舌、无地自容，真想夹起尾巴逃跑。但她忽然发现尽管阴影仍在附近徘徊，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丹尼尔身边，她似乎感觉好多了。这根本没什么道理，难道他可以保护她吗？

露西怔怔地站在原地。丹尼尔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有人偷偷摸摸地接近你？”

露西正在琢磨那些阴影，以及它们想要做些什么，她未加思量，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好，我们俩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清了清嗓子盯着她，想让露西明白她打扰了他的清静。

或许她可以解释说她只是有些头晕，想坐下休息一会儿而已。露西开口道：“你看，我能不能……”

但是丹尼尔拿起了画本，站起身来作势要走，还粗暴地打断了露西的话：“我到这里来就是图清静的。如果你不走，我走。”

他把素描本塞到了背包里迈步离去。当他从露西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俩的肩膀擦了一下。

尽管只是小小的接触，尽管隔着几层衣服，露西还是感觉到了一股电流。

那一刻，丹尼尔也停下了脚步。他们回过头来望着彼此，露西张了张嘴，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丹尼尔就已转身快步走向了门口。露西看着那些阴影慢慢地攀上了他的头顶，像旋涡一样盘旋着，眨眼间冲出了窗户，消失在夜色之中。

露西在阴影留下的寒冷中颤栗。她久久地站在特别收藏区，抚摸着肩膀上丹尼尔刚刚触过的地方，感受着那一丝正在冷去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