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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8)

爱情有毒 作者:骆平


每每此时,街坊邻里就会对着他的背影指指戳戳,母亲们无一例外地告诫自家的小女孩子,千万不要搭理这条老淫棍,顺带地,千万不要搭理景皓。

“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们这样警告懵懵懂懂的女儿,仿佛穿着开裆裤、睡觉时时尿床的景皓已然是一枚一触摸即发的炸弹,与高大威猛的父亲有着同样等级的毁伤力。

在上个世纪80年代,父亲跟一位高二的女学生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两人弹吉他、看落阳、写情书,翻版着言情小说的情节。女学生深知这场恋情前是悬崖,后是深渊,她属意扮演朱丽叶,邀约景皓的风流父亲殉情。老男人贪生怕死,左推右挡,痴情的少女万念俱灰,服了两包耗子药,慷慨赴死——幸亏抢救及时,拣回了小命。

学校一怒之下,作出开除父亲公职的决定。景皓的母亲牵着年幼的儿女,一路求校长,求主任,希望能为父亲保留职位,哪怕是看大门、扫厕所。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高抬贵手,好歹留下他,”母亲声泪俱下,“他一旦没了工作,更是为所欲为,我可怎么看得住他?!”

母亲的眼泪最终未能留住父亲的公职,而且这头风浪未息,那边父亲又顺手牵羊地睡了邻街一间杂货店的老板娘,被人家的丈夫光溜溜地堵在了被窝里。

景皓母子三人闻讯赶到时,父亲与他的露水情人已被赤身裸体地双双捆绑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上。人群蜂拥而至,兴致昂然地观看这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将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戴了绿帽子的杂货店老板提出,景皓的父亲必须赔偿他一大笔名誉损失费,否则没完没了。母亲为着幼小的儿女纯洁而神圣的颜面,不得不息事宁人,迅速答允了杂货店老板无理的要求。

景皓一生一世无法忘记那个奇耻大辱的午后,母亲低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履,领着一丝不挂的男人,穿越无数讪笑的目光,就像穿越冬季苍茫的白雾抑或夏日无尽的暴雨。

父亲进了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妻儿忏悔,或是解释。他若无其事地穿上衣裤,照旧是牛仔裤与花格衬衫,一身浮华行头。他哼唱着流行小调,略弯着腰,用一把蘸水的梳子,对着五斗橱上残破的镜子,梳理一头惊涛骇浪的长发。

小小的景皓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兽性的恶魔,愤怒使景皓浑身战栗。他告诉自己,一切必须停止。停止。停止。

然后景皓突然就挥拳击打向他,不是小孩子撒娇撒泼的那种,而是狠毒的,成年人刻骨的失望与怨恨,抓他,咬他,甚至踢他的下体。

父亲先是发怔,继而一把提起他,左右开弓地抽他的脸。景皓拼命挣扎,以致彼此精疲力竭。母亲急赤白脸地赶来时,景皓满嘴是牙血,父亲浑身是抓痕。

那一年,景皓六岁。

五年后,母亲撒手人寰。留在墙上那张黑白遗照里的,已是一个皱纹横生的老女人,稀疏的头发,黄黄的牙齿,松垂的肌肤,没有血色的嘴唇——

很多年以后,景皓才知道,母亲的祖籍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乡镇,她离乡背井,阔别家人,阔别故土,跟随爱人前进的方向。在她有限的几页日记里,记载着无尽的怅惘与怀想,那里面,有大片大片的菠萝地,树下空气清新,光线暗淡。在远远的山坡上,有绿色的胡椒种植园,有浓浓的烟雾和热带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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