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陈星和小北从N中学的正门踱出来,到中关村的小胡同里去吃一碗“板儿面”。“板儿面”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又硬又宽的面条。面里没有两丝儿肉,但脏乎乎的、味道很浓,面汤像是从泔水桶里熬出来的。
“板儿面”还让他们想起了“板儿带”,那是一种老式人造革武装带。作为军人和退伍军人的后代,陈星和小北对那东西很熟——小时候惹了祸,都要被父亲用板儿带“啪啪”地抽。如果祸惹得太大,则用黄铜的皮带头来抽。那样的话,声音也就不是“啪啪”的了。
很快吃完“板儿面”,他们便蹲在小饭馆的门口抽烟。抽的是两块五一包的“都宝”。那时候,他们都穿着一件油脂麻花的军大衣,脚上蹬着一双裂了口的军用皮靴。这是北京西北部痞子学生的标准服装,因此饭馆老板很紧张地盯着他们。
“不用看着我们。我们给钱,给钱!”小北对老板说。
老板操着安徽普通话说:“那你们现在给。”
陈星把手伸进军大衣里摸了摸,小北也同样摸了摸。摸了一会儿,他们说:“我们想再喝碗汤。”
老板赌气地把两碗面汤顿在他们面前,这倒让他们不好意思了。他们垂下头,开始抽第二支“都宝”香烟。每人面前一个粗瓷大碗,好像拴在门口的两条绿色大狼狗。
盯着逐渐结出油壳儿的面汤,小北问陈星:“古力怎么还没来?你说丫是不是涮咱们呢?”
陈星说:“反正丫给我带话儿,说有事儿找咱俩帮忙。”
太阳开始西下,脏乱差的小胡同被染上了一层唯美的橘黄色。大团阴影转瞬即逝地移动,不远处的一滩污水被照得熠熠生辉。两个痞子学生的眉毛、嘴唇上的绒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
就这么又蹲了半个小时。小北不停地抱怨:“都快把我屎蹲出来啦!”小饭馆的老板也在一旁抱怨:“面钱还没给呢——没有就直说。”
在一片抱怨声中,陈星却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城中村的第一盏灯光亮起来,那个叫古力的大痞才出现了。和那年头的所有大痞一样,古力歪戴着镶金星的混纺学生帽,骑着一台卸了后座的锰钢自行车。他也不下车,一条腿杵在墙上,就像一只正在撒尿的大狼狗。三只大狼狗在一堆破烂之间共商大事。
古力扔给他们一人一根“希尔顿”:“来多会儿了?”
小北站起来,顿着发麻的脚:“没多会儿,古哥。”
陈星也站起来:“找我们有事儿?”
古力说:“跟我弄点儿钱去。”
小北的声音有点发软:“怎么弄?”
古力说:“到那儿就知道了。”
红旗下的果儿小北又说:“到底上哪儿啊?用骑车么?”
古力一瞪眼:“操你丫!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小北侧脸瞥了瞥陈星。陈星面无表情地眨眨眼。古力开始蹬车,他们只好跟上去。这时饭馆老板追上来:“给钱,给钱。”
古力轻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瞧你们丫那点出息!”
他们两个一直是很怕古力的。那时候他们刚上高中,作为表现不好的男生,时刻感受到来自整条大街的暴力威胁。和痞子打架、被痞子打、被人当成痞子找上门来打,这种事儿隔三差五不断。而众所周知,古力是“打出名堂”来的大痞。有一天他在N中学门口蹲着,陈星和小北多看了他两眼,立刻被他叫过去,一人给一大嘴巴:“叫你们丫照眼儿!”陈星扔了书包就要拼命,却见古力掏出一把菜刀,顶在小北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