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既然高压已经起到了作用,此刻也就到了“话锋一转”的时候。老师的语气陡然缓和下来,眼神也变得宽厚而真诚:“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认真地想一想。你毕竟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得承认,再没有一个学生像你这样让我寄予厚望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情,你也必须处理好这件事情。假如你出现什么问题,我的痛心是你没法体会到的。”
张红旗几乎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了,她害怕对方随即流出两滴尽心尽职的眼泪。假如这时候老师再来一个积劳成疾造成的慢性病爆发,那这场教育工作者的煽情大戏就算完美了。她只好低着头,看着运动鞋的鞋尖,直到最后一句话从额头传来:“你可以走了。我相信我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当然,事情还没算完。老师在张红旗回家之前,早已一个电话追到了她家里。他们的工作总是全方位、立体的,不仅要做学生的工作,还要做学生父母的工作,必要的时候,还要做学生爷爷奶奶、叔叔大爷、街坊四邻的工作。“做该做的工作”,这个短语的外延几乎可以是无穷的。
吃饭的时候,父母反常地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家惯常的美国式晚餐聊天变成了各自闷头吃。只有弟弟张红兵,冷不丁地会从碗后面露出眼睛,瞥上张红旗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幸灾乐祸的:你也有今天。
吃完饭,张红旗照例进屋看书,但心里惴惴的。果然,过不了多久,父亲在房间外面敲门了。
张红旗说:“请进。”她父亲端着茶杯进来了,这说明他打算和女儿进行一次长谈。
张红旗的脸微微发热,脖子也有些僵涩,不知道应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而父亲坐进了沙发,腰杆挺直,平和而缓慢地说:“我想和你讨论一个问题。”
张红旗说:“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吧?”
父亲说:“打过。不过我想和你谈的,和她所说的并非一个问题。”
张红旗说:“那您想谈的是什么呢?”
父亲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该和你讨论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现在才想起来说,这实际是我的失职。”
这种口气,听起来倒像要给女儿讲一讲月经方面的知识。现在讲确实也晚了吧,而且讲也轮不到父亲讲吧?这串想法让张红旗几乎想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父亲生出“想笑”的感觉。
说起来,关于月经的知识,张红旗都不是从她母亲那儿学来的。她第一次裙子被染红,并没有像当年的女性红小鬼一样大喊“我负伤了”,而是以令人惊叹的镇定和科学精神处理了问题。她翻开了家庭医疗手册,仔细查阅资料,然后大大方方地向母亲要了五块钱。
这种性格让父母很震惊。他们并未为“失职”而惭愧,却为女儿感到骄傲。他们联想到,杰出女性大多是从小就显出端倪的,她们的杰出也会体现在第一次月经的问题上。他们甚至也想到,居里夫人是怎样处理她的第一次月经呢?
而现在,张红旗看着父亲炯炯有神的眼睛,定了定神。他当然不是来谈月经问题的。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倾听,等待父亲开口。
父亲喝了一口茶,便开诚布公地说:“我想跟你谈的是——你对以后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曾经理性地想过吗?”
张红旗吃了一惊,但还是保持着镇静,摇摇头说:“我还没到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父亲摇摇头,语气不变,娓娓道来地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了:“对于大多数女孩,‘没到时候’不是因为没有必要,而是因为她们还没有理性地考虑这个问题的能力。而你不一样,你比大多数女孩都聪明,性格也比她们成熟,你有能力提前思考这个一般人在大学期间才思考的问题。注意,是思考,而不是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