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后,他也停了下来,口干舌燥地看着古力。他怀疑自己的黄色描写让古力听出了快感。他甚至怀疑古力勃起了。
两个人瞪了很久的眼睛,还是古力重新开口。他反而问小北:“你说我废不废了你?”
这种征求意见的口吻,让小北也无所适从了。他茫然地瞪着眼睛,透过一块红布看天空,好像废不废了自己,是一个棘手的哲学问题。
又过了半天,古力催促他:“你说,到底废不废?”
小北犹犹豫豫地说:“那还是——别废了?”
古力又陷入了僵局。听不听从小北的意见,又成了一个两难的处境。他妈的,他不是早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亡命之徒了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软了?作为一个大痞,古力深深地痛恨起自己来。但他正在犹豫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低沉地叫了一声:“古力。”
古力一回头,看见了陈星。陈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抡起一根铁棍子,搂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古力抬手一挡,“咔嚓”一声,菜刀掉到了地上。他的小臂被打断了。
两个月后,小北作为考生,出现在音乐学院的考场外。夏意已经很浓了,葡萄架是深绿的,满天都是知了的叫声。长廊上挤满了“搞艺术”的男女青年,一个比一个劲儿劲儿的,恨不得每说一句话都夹着肛门,从脚跟子往上提气。在这些人里,小北是那么与众不同。他穿着又脏又破的大背心,垂着脑袋坐在石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热天,他头上还戴着一顶条绒鸭舌帽。
父母的关系到底起了作用,虽然声乐系演奏系别指望了,但录音系还是没问题。可这时,小北反而又哭着闹着不想上大学了。最后还是他父亲狠狠给了他一顿板儿带,把他捆到了考场。
来了以后,小北的态度更让所有人下不来台。
进了考场,他嘴上仍然叼着一根香烟。考官们立刻皱起了眉头,但小北视若无睹,他走到钢琴前,把燃着的烟立在钢琴上。一缕孤烟袅袅上升,仿佛正在祭奠某个人。
之前忘了介绍,小北是会弹钢琴的,而且是艺术家妈妈手把手教的童子功。多年不出手,却功力犹存。他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片段,这曲子难度不大,但要求激情。情绪小北是有的,他在钢琴上摇头晃脑,进而龇牙咧嘴,进而蹦了起来,一边弹一边浑身哆嗦。很明显,他的激情失了控,所弹的乐曲也乱了套,任意地延长某个音、缩短某个音,不该发力的地方一律疯狂发力,而且几乎不要手指了,把手像榔头一样孤注一掷地夯下去。到最后,他甚至连演奏的是什么都忘了,不知在哪儿一转,就不是《第一钢琴协奏曲》了,变成了《扬鞭催马运粮忙》。那是崔健在一场摇滚乐演唱会上引用的旋律,小北又把它搬到了钢琴上,弹得气势磅礴,繁花似锦,歇斯底里。
一曲终了,考场内长时间寂静。考官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有被小北的琴技“镇”住,却被小北的状态“镇”住了。疯疯癫癫的学生,音乐学院里见多了,但报考的时候就这么疯癫的还真是前无古人。
而且小北的态度让考官们很“难做”:他家从上面找了人,打了招呼,这是都知道的。但正因为有关系,才应该收敛一点,这道理家长没教过吗?
而小北弹完,精神状态立刻从亢奋转入了萎靡。转变之快,好像一个大烟鬼突然犯瘾了。他睡眼惺忪,打个哈欠,离开了考场。走到门口时,他还摘下条绒帽子,对考官们鞠了个躬。这下,大家都看到了小北头顶的奇观:正中央的头发都被剃光了,粘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