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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童话婚姻灰飞烟灭(9)

知安 作者:娓娓


知安被出租车撞飞的那一瞬间,车上的王力其实并没看到,她看到的是副驾上的陈秋来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等她明白过来赶紧停车、和陈秋来一起跑下去时,血泊中的丁知安镇定地指挥着她的亲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王力就是那一刻明白的,陈秋来彻底让知安寒心了。王力甚至有点儿欣慰,自己将拥有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婚男人陈秋来,他的过去已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陈秋来后来到医院去找过知安几次,都吃了闭门羹。陈秋来回来什么也没说,王力也没问他,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一切。

王力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和一个云峰的男人结婚。云峰,难道真的是自己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宿命?

如果不是父亲,没有血缘的父亲王卫国的安排,王力哪会瞧得起陈秋来?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头脑还算灵光的浑小子。在男女关系上,王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老气横秋,不相信奇迹,只认概率、认结果。大多数婚姻都是男大女小,肯定自有其道理,为什么要去冒险尝试小概率?如果明明知道两人没有结果,她根本懒得去开始。不过她也清楚,父亲一手安排的她和陈秋来的婚姻,更多的是为了钱、为了利益。而她服从父亲的安排,也同样是为了钱。习惯了父亲这些年用金钱为她构筑的安逸舒适,她完全无法想象回到清平的从前。

从前她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深山考出来的大学生,在郊区中学教最不受重视的政治课。而就是这个很多城里人根本瞧不起的职业,她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

毕业那年,王力带着父亲准备的天麻、鹿茸、燕窝,找遍了这座城市所有认识的人,老师、同学、寒暑假做家教认识的学生家长,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但她是铁了心不会回云峰。最无助、最绝望时,实习时带过王力的蒋老师像救命稻草一样出现在她身边。蒋老师说:“王力啊,我可以帮你留在重庆,但你必须做我的儿媳妇,我儿子有癫痫后遗症。”

蒋老师的儿子刘长江,在两周后成为了王力法律上的丈夫。王力到远郊中学上班后,才举行婚礼,正式搬到蒋老师家和刘长江一起生活。新婚第一夜,刘长江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崭新的床单瞬间涂上地图,奇臭无比。

一年后,王力生下女儿刘芳菲。女儿快1岁时,有的孩子都能走路了,她还不会爬,也不会呀呀学语。抱到医院检查,确诊为脑瘫。王力心凉到极点,觉得自己靠嫁人留在重庆这条路,真是愚蠢之至。她抱着女儿离开了市里的家,住到学校的宿舍里,不提离婚,也不再回家。

女儿3岁时,蒋老师听说郑州有家医院可以开颅手术治疗癫痫,就把家里几万元存款全部带上,和刘长江一起兴冲冲赶过去。在火车站,她还给王力发短信:长江病好了,你们再要个儿子,这是政策允许的。

结婚以后,蒋老师带着刘长江外出治病已不是首次,北京、上海、南京、广州,他们都去过。王力知道,每次外出治疗的结果都是鸡飞蛋打,除了往外扔钱,不会有任何意义。但这一次,刘长江竟然在郑州的病床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蒋老师没通知任何人,自己抱着骨灰盒坐飞机回来了,从机场直接打的到朝天门,抱着骨灰盒一起跳入长江。在她的家里,警察发现了一封遗书,写给校长的,感谢学校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她选择离开世界跟任何人无关,是她自己的选择。儿子生前受了太多的苦,儿子死后,她想陪着儿子一起到极乐世界。她特别提到,所有的遗产,包括住的房子、为数不多的存款,都以刘长江的名义捐给学校。强调她的丧事从简,一切由学校代办,不必通知任何人。至于媳妇和孙女,她只在遗书的最后提到一句:王力能干,我们充分相信,她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把她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她自己的孩子”这六个字下面,用红笔划了意味深长的波浪线。

“她自己的孩子”下面那道红色波纹线,像血流淌过的陈旧痕迹。王力百思不得其解,蒋老师为什么在生命的终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仅仅是报复自己的冷漠吗?抑或是知晓自己和父亲的隐秘关系,从而做出的猜测?

王力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以为她和父亲的秘密,只是他们俩的秘密。

初二那年暑假,一直病病恹恹、长年躺在床上的母亲突然好起来。有天下午,父亲到县城开会去了,母亲把王力叫到身边,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秘密,王卫国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母亲说:“你的亲生父亲叫林光辉,是重庆沙坪坝人,最早来云峰的知青。他本来说要带我去重庆的,结果他自己都没能回到重庆,在云峰背后的森林里失踪了。他在重庆可能也是孤儿,出了事都没人过来看看,烧点儿香烛、纸钱给他。他走的前一天,我成了他的人,他走了50天我都没来月经。我怕得要死,找到从小喜欢我的邻居王大哥,他在镇供销社工作,虽然那时还只是一个小办事员,但已经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一个人了,我什么都跟他说了。王大哥让我嫁给他,只要求我不对任何人讲这些事,他说街坊邻居都不知道,这事就让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就行了。结果你也争气,在我肚子里多呆了几十天,这样你出生时就没人看出端倪,本来他还提早四处宣称我身体不好,极有可能要早产。唉,我嫁过来就确实身体不好了,生了你就再没怀过孩子,没给王家留一男半女。他还总安慰我,说我们母女是他的福星,自从我们结婚后,他的运气就越来越好,从供销社到了镇政府,从办事员做到主任又做到镇长。王大哥是多好的人,我这辈子亏欠他太多。你要记住,我只是怀了你、生了你,养你的是他。天大地大,大不过养育恩,你今后要记得回报他。”

父亲回来的第二天,母亲就病情加重,昏迷了三天,便离开了人世。

身为镇长的父亲,自然把母亲的葬礼办得很风光。

失去母亲的王力变得很沉默。但那个夏天,她的身体窜得飞快,晚上她都能听到骨节“吱吱”生长的声音。

9月,学校开学了,父亲说初三学习紧张,让她住读,镇中学在河对面。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她还是悄悄跑回家,很轻地开门,溜回自己的房间,天不亮又从家里往学校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总要不停地往家里跑,但脑子里就是经常要冒出回家看看的想法,有时她甚至觉得是妈妈的灵魂在指示她。有那么两次,她听到其他女人的声音从父亲房里传出,她莫明其妙地感到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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