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来说,陶、傅失和,是外在政治大环境逼压的结果,但和中研院本身的发展前景,也脱离不了关系。这个故事,得从蒋介石委员长开始讲起。
1942年8月,蒋介石委员长为了处理新疆事变,赴西北各省视察,并且提出了“西南是抗战根据地,西北是建国的根据地”的主张,自此,议论中国西北地区的开发问题,又是甚嚣尘上。1943年2月,罗家伦奉命担任西北建设考察团团长,即是蒋委员长个人意志的反映。当时的中研院代理院长朱家骅,本来就是关心重视中国“边疆”问题的人,在此之前,他便曾鼓动科学工作者“到西北去开辟一个科学的新天地”(《西北建设问题与科学化运动》,1941年10月12日);同时还身兼国民党组织部部长的朱家骅,亦在国民党组织部成立了边疆语文编译委员会,自兼主任委员,请史学名家顾颉刚任副主任委员(后来,顾颉刚转请韩儒林任之,细节不详述),凡此均可想见朱家骅对于“边疆”事务的热心。此刻,出于自己本身的关怀,又有蒋介石的一席言,加上时任行政院政务处长的蒋廷黻的鼓吹,朱家骅显然不愿让中研院在这波逐“西北”之浪的队伍里缺席,于是,社科所便成为这波意欲让学术和现实结合在一起的行动的先锋部队,用陶孟和自己的话来说,“当此之时,有可服务国家之处,当决然担任”。
然而,在战争期间要让社科所扮演好这个“服务国家”的角色,又得与“最高当局”的个人意志相配合,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涉及相关事务实在繁杂困难之至。首先,既然蒋介石委员长喊出了“西北是建国的根据地”,陶孟和就拟了计划,打算把社科所搬到兰州去,专就经济及文化接触两项进行研究,请蒋廷黻转给蒋委员长,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一切。蒋介石同意了,却批示要社科所迁到兰州“以西”的地方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蒋廷黻告诉陶孟和,“无以介公批了迁兰州以西而失望。若干工作仍可在兰州做,止是牌子推于兰州以西云云”。实际上,在李庄的社科所,根本不打算搬,“名义上是迁,实际上是添”,此后,社科所应当又多兰州一个据点了。不料,“天威难测”,“最高当局”最后指示,所谓兰州“以西”的地方,居然是酒泉。这下子麻烦就来了,据傅斯年提供给朱家骅的意见:
……此事大可发愁,酒泉严格说仅一油栈,如何设社会所?其中既无经济可以研究,亦无文化接触可以研究(研究文化接触最好在西宁),社会所如在西北设分所,必以兰州为宜,酒泉切切不可,此点若不改,后患无穷。若名称上在酒泉挂社会所之牌,必为空洞。以介公之热心西北,夏、秋未必不去,一看其为空洞,非真迁也,恐本院整个蒙不良之影响……本院似不当把社会所实际上放在李庄,分店在兰(按:兰州),牌子却挂在酒泉,而谓不在兰州也……
只是,最初傅斯年虽不以社科所此举为然,却因此事并“不关史语所,亦未注意也”,所以还对陶孟和直接“引当时报上一名词云‘阳奉阴违,贻误要公’,以为笑谑”。不料,等到社科所因之而要广聘人才之际,傅斯年顿觉苗头不对,开始忧心社科所和史语所的工作范围恐将有重复之病矣。原来,他早与陶孟和有“君子之约”,主要内容是“近一百年史,即鸦片战争起,由社会所办,其设备亦由社会所”,因此,史语所的全汉升“昔有志治近代一问题”,就被他阻止了。现在,陶孟和想聘用的李安宅、费孝通与韩儒林等人的工作主题或范围,正是史语所原来成员各有专精者。如此一来,傅斯年以为“恐有大规模之重复在后,未便再颟顸下去”,便与陶孟和开始交涉。遗憾的是,双方沟通不良,终至以函件相征伐,在纸上“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