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园与吕实强两位教授,都从1955年就入院服务,套用台湾军队的术语,两人算是“同梯的”,自然都是“中央研究院”在台北南港半世纪风雨的见证者。可惜的是,两位前辈教授的回忆,和本来的历史场景,多少有些出入。例如,依据文字记录,胡适就任研究院院长与第三次研究院院士会议的地点,正如吕教授的回忆,都是研究院史语所的考古馆楼上;不过,蒋介石出席的是院士会议而非胡适的院长就职典礼,吕教授的回忆,也非尽为正确(见《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7册,第2659、2661页)。至于蒋介石和胡适抬杠交锋的重点,与“五四运动”或是“打倒孔家店”,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蒋介石当天的谈话,官方的记录并不完整(蒋介石:《对中央研究院院士会议致词》,载《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27卷),推测言之,他应该没有事先准备讲稿。胡适的响应,基本内容则可见诸《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还好,当时《联合报》、《中央日报》等报纸记录犹在,综合归纳起来,犹可知其双方交锋的大概。
就蒋介石一方言,他认为“中央研究院”是学术之最高研究机构,所以就应该担负起“复兴民族文化”的任务。而且,在他看来:
目前大家共同努力的唯一工作目标,为早日完成“反共抗俄”使命,如果此一工作不能完成,则吾人一切努力均将落空,因此希望今后学术研究,亦能配合此一工作来求其发展。
蒋介石又推崇胡适“最令人敬佩者即为其个人之高尚品德”,因为:
今日大陆上“共匪”以仇恨与暴力,为其一切倒行逆施之出发点,其目的在消灭我国家之传统历史与文化,而其重点则为毁灭我民族固有之伦理与道德,因此胡适先生之思想及其个人之德性,均不容于“共匪”,而必须予以“清算”,即为“共匪”摧毁我国伦常道德之一例。
因此,蒋介石期望“教育界、文化界与学术界人士,一致负起恢复并发扬我国固有文化与道德之责任”。他还说:
伦理道德实为吾人重建国家、复兴民族、治标治本之基础,必须此基础巩固,然后科学才能发挥其最好效能,民主才能真正成功,而独立自由之现代国家亦才能确实建立起来。(《联合报》,1958年4月11日;参考同日《中央日报》)
“中央研究院”是台湾的最高学术建制,胡适身为院长,自然对研究院究竟应该朝什么方向发展,承担什么样的任务,做出许多思考。然而,这样的方向和任务,应该以学术自身的逻辑与需要为依据。蒋介石的讲话却要求以“复兴民族文化”作为研究院的任务,还指定学术研究必须得配合“反共抗俄”的使命。“是可忍,孰不可忍?”胡适当然非驳不可。
不过,胡适的回应,固然针锋相对,却又曲折委婉。蒋介石希望“恢复并发扬我国固有文化与道德”,胡适则说:
我们的任务,还不只是讲公德私德,所谓忠信孝悌礼义廉耻,这不是中国文化所独有的,所有一切高等文化,一切宗教,一切伦理学说,都是人类共同有的。(蒋介石)“总统”对我个人有偏私,对于自己的文化也有偏心,所以在他领导“反共复国”的任务立场上,他说话的分量不免过重了一点。我们要体谅他,这是他的热情所使然。我个人认为,我们学术界和“中央研究院”挑起“反共复国”的任务,我们做的工作还是在学术上,我们要提倡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