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任逍遥(1)

乡关何处 作者:(美)白睿文


开向深圳、香港和更远处的梦想火车永远不会到达《站台》。片中人物不停地追寻,永远不可能将他们带往想象中的目的地。但那是因为崔明亮、张军、二勇、钟萍、尹瑞娟以及文工团的其他成员从来没登上过火车,而是留在站台等候。站台不是一个实体场所,而是一个象征性的变化空间,停留在过往和现在、乡村和城市、传统和现代之间,在那儿,时间受制于等候。

倒数第二场戏中,乐团最后到达了黄河岸边。正是在这个中华文明的摇篮和中国的神话“故乡”之地,主人公们的旅程抵达了终点。张军站在岸边凝视着黄河水,一艘大型货船慢慢进入景框。

这艘货船运的是一批崭新的彩色电视机,它是在1980年代后期渗入中国小城镇的最新的流行娱乐形式。这种人们购买得起的新式“家庭娱乐”的出现,标志着异于过往“大众娱乐”的一种剧烈变化——当然,它意味着越来越显得多余的巡回演出乐团的解散。这是深圳霹雳柔姿电声乐团的终结。这个场景的意义同样可以从这样一个事实看出来:这是贾樟柯和剧组成员于1999年10月所拍的电影的第一个场景。73这个场景的开始和结束,都与黄河的水流相关,这是永恒的母亲在召唤她的孩子归家。事实上,几场戏之后,张军、崔明亮和其余的乐团成员都回到了汾阳。当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曾经时尚的张军,将那一头类似中国摇滚乐队“黑豹”成员一样的长发剪短了,这个情景呼应着《小山回家》中小山剪掉自己长发的结尾场景。可以看到它同年轻男女弃绝尘世的出家仪式具有相似性,林小平将这些剪发段落诠释为“一种几乎是佛教仪式的回响,宣告断绝了男主人公对西方价值的不牢靠信仰”。74这种进入佛教僧院的中国仪式就是“出家”,字面意思就是“离家”——但电影中则是在行将回家的时刻举行了这个类似的仪式。最终而言,乐团的巡回表演可以看做是变化的中国的终极隐喻。通过同样的象征,电影结尾的1989年,他们旅程的最终结束(以及开始过家庭生活)的时间同样标志着中国引人注目的崛起的暂时终结。

回到汾阳,崔明亮的家庭摇摇欲坠。他的父亲搬出去和情妇居住,从来不回家。他父亲的新家在高速公路旁,这是连接城市和乡村的象征性地点,同时这个家也是一个商店,这不仅表明商业和私人空间的崩溃,而且暗示在闪电速度下,即使如汾阳一般的“沉睡城市”也发生了变化。崔明亮和母亲在家里看流行的电视连续剧《渴望》,剧中人对话说的是婚事,但崔明亮突然打破了沉默:“妈,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这是对早前一个场景的逆转,其时并置的是崔明亮被尹瑞娟拒绝和他父亲的婚外情。现在,几年过去后,轮到崔明亮提醒他的父母亲离婚……正当他自己准备和尹瑞娟结合的时候。

当崔明亮和乐团横贯中国,唱摇滚歌曲,跳霹雳舞,并与李小娟发生一段短期恋情之时,尹瑞娟一直待在汾阳。国家开始走向私有化并出现了不同形式的企业,尹瑞娟在当地的税务局从事一份保守的政府工作。在他们长期分开的过程中,有几场戏表现了他们相互的渴望,例如崔明亮沉默地打电话给以前的情人,还有尹瑞娟忧郁的舞蹈,这暗示她怀念在文工团做舞蹈员的日子。在电影的结尾,“不可能成为一对的两人”一起待在了汾阳。在最后场景里,尹瑞娟的手里抱着他们的婴儿,炉上的一壶热水烧开了。崔明亮的身体陷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支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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