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预感到家中要出乱子。我父亲回来了,他通常轮流去看望他的四位妻子,大概一个月来我们这里住一个礼拜。然而,这一次却不是他通常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在我母亲的房间里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一阵阵地咳嗽。凭我这个小孩的目光也能看出,父亲将不久于人世了。他患了某种肺病,但到底是什么病并没有确诊,因为我父亲从来就没有找医生看过病。他连续在房内躺了好几天,既不动弹也不讲话。随后,有一天夜里,他的病情加重了。我母亲和我父亲最小的夫人娜达伊玛妮正伺候在他身旁。那天深夜,他呼喊娜达伊玛妮:“给我拿烟来。”我母亲和娜达伊玛妮经商量后认为,在他处于这种状态下抽烟是不明智的。但是,他却坚持要抽。最后,娜达伊玛妮只好给他装好烟袋,点上后递给他。我父亲抽上烟并安静了下来。他几乎不住地抽了一个小时,然后就去世了。他的烟袋仍然冒着烟。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悲痛。尽管我母亲是我生存的核心,但是,我还是认为自己不能没有父亲。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我父亲的去世会立刻改变我的一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哀悼之后,我母亲告诉我,我将要离开库奴。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问上哪里去。
有一天大清早,我带上属于我的几样东西,向西踏上了新的旅途。我为父亲的去世感到悲伤,更为我行将离开的这片土地感到悲伤。库奴是我知道的全部,我以一个小孩热爱他的第一家乡的方式无条件地热爱着它。在身后那些小山丘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之前,我回转身来,寻找想象中的村庄是什么样子。我能够看到那简陋的房屋和四处奔波的村民,我能够看到我曾经与其他孩子一起戏水的小河,我能够看到那一片片的玉米地和成群的牛羊正在懒洋洋地吃草的草场。我想象我的小朋友们外出打鸟、直接从牛的乳房吸食甜甜的牛奶、在小河尽头的水池里跳跃的情形。尤其是,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三座圆顶茅草房上,在那里,我得到了母亲的慈爱和呵护。正是在这三座圆顶茅草房内,我感受到了世间所有的幸福和愉快。就这种生活本身,我为在离开前没有亲近它们而感到后悔。我无法想象,我面对的将来能从哪些方面与我就要抛在身后的过去相比拟。
我们默默地步行,直到太阳慢慢地接近地平线。但是,母亲与儿子之间的沉默并不是孤独的。母亲和我之间的话本来就很少,但是,我们并不需要有很多的话语。我绝不怀疑她对我的爱和支持。这是一次筋疲力尽的长途跋涉,我们沿着多石而尘土飞扬的道路,越过起伏的山峦,穿过无数的村庄,一路上没有停步。傍晚时分,在一个绿树环绕的山谷里,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庄。村庄中心有一个大宫殿,这是一座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宫殿。望着它,我只有感到惊奇。大宫殿的建筑由两个长方形的大房子和七个圆形的大房子构成,都刷着白色的石灰,在落日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宫殿前有一个大菜园,玉米地四周种着桃树。宫殿后有一个更大的菜园,里面有苹果树、蔬菜,还有一个狭长的花园和一片金合欢。宫殿附近是一个白灰粉刷的教堂。
在主房前面的门道上有两棵增光添彩的橡胶树,树阴下大约坐着20位长者。宫殿周围有一大群牛羊在茂盛的草地上吃草,至少有50头牛和500只羊。一切是那样井井有条。这是一派我想象不到的、富庶而有秩序的景象。这个宫殿叫穆克孜韦尼,是泰姆布临时首府,也是泰姆布人民的代理摄政王——容欣塔巴·达林迪叶波的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