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31日星期四午12点
又做了一个有关手术的梦。
我焦急地拖着行李箱赶飞机,到机场才知航班晚点。很多旅客都在等消息,没人知道飞机啥时能起飞。候机厅里挤不下那么多人,我和一些旅客只好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怕听不到广播误机,不敢大意和走远。
终于登机了,很累。
到北京已天黑。没去找宾馆,不知为何找到一个熟人的住处。这人有点像朱小琳。我暗想,她不是去英国了吗?怎么又回北京了?她屋子里很乱,简陋,地方不大。她好像早知道我要来,但并不十分热情。
我告诉她,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医生通知我来做手术,但我要先拍片检查,检查期间我想借住在她这里。她回答说:你可以借住一晚,明天你要搬走,我不愿意别人打乱我的生活秩序。
我暗想,她本来是很好客的,多次邀请过我,现在怎么会下逐客令?我有点生气,想立刻去找宾馆住。再想想,觉得不必意气用事。她可能遇上什么烦心事,家里不便留客。我心情又好转,告诉她,估计我只要明天去医院拍一个片子就能回家了。我很可能不用开刀。我认为自己没糟到要立刻开刀的地步,我相信是该院的医生多虑或搞错了。说不定,我明晚就能赶飞机飞回广东。
同时我也在给自己心理暗示:别着急,一切等明天看完病再定。如果检查结果要等几天,那我找个干净、舒适的宾馆住着等更好。
我虽然依然觉得累,但心情不再焦虑。
醒来后,我自己认为这个梦表明我进步了,治疗有效果。
我曾做过两个有关手术的梦。一次在梦中谁也不认识,在荒凉小镇走,恐惧、悲凉、茫然。突然见到胡区区,便哭道:区区,我得癌症了。
另一次,梦见医生通知我,立刻上手术台,我找了许多借口想拖延,但都被医生否定了。最后我只好扯着医生的白大褂的衣边,哭着说:我害怕。我不想动手术!
奇怪,得癌症以来,不论是得知消息,还是手术、化疗,我都没有哭过。但我却在梦中哭过几次。
北大深圳医院的精神卫生专家说,正因为我平日里自控能力太强,不许自己流露出恐惧、哀伤,所以,这种抑郁越积越深,最后,在不受控制的梦中展现出来,而我仍不醒悟,于是导致爆发。
我现在仍不愿回顾2000年2月癌症手术以来的心理感受,我还没有做好回顾的心理准备。我坚信:“上帝的意思原是好的”。
随笔
真的不喜欢面对我的认知日记。我讨厌面对日记中的病人李兰妮。提醒过自己无数次,应该认真地、从头到尾地通读几遍认知日记,看看那段日子里的李兰妮是怎么活着的。道理我懂,但我看不下去。不想看。心里非常抗拒。
作为读者,我有抵触情绪。作为作者,我有否定情绪。前些日子,我曾想把认知日记尽量删,最好删掉三分之二。但我不敢擅动。因为我早说过,想为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留下一本完整的病历。
前些天在北京,我跟田惠平、杜力、李媚等朋友谈起认知日记不好看, 嗦嗦车轱辘话,反反复复的噩梦,此书出版时要不要把认知日记删掉一半呢?他们都反对。
他们有道理。若我是局外人,对这样一份治疗日记,我也会提醒作者保留原始滋味。可是,我每写一章,必须要先看一两遍那天的认知日记,我常常会控制不住地跳着看,根本不能一字一句地看,眼珠子感觉障碍,心发堵。刚才我第一次发现,面对认知日记时,我脸上肌肉发酸。可能无意识中我一直撇着嘴,皱紧眉头,脸上不断变换着各种烦闷、无奈、反感、鄙夷、酸苦的表情。我不敢去照镜子。一定很难看。要注意。我拍着脸颊和五官,力图使肌肉不再发酸发紧发硬。以后要注意,我可不愿意写书写出一副苦瓜脸。深呼吸。拍拍头,拍拍脸,五官要端正,各就各位。立正。稍息。微笑。解散。
刚接到妈妈的电话,外婆出院了。从医院直接进了养老院。
我跟妈妈说:好。太好了。出院好。养老院好。
妈妈说:我怕她心里难过,会排斥那种地方,没想到她很接受。她说,现在终于有个归宿了。
外婆,此时此刻,我有话不想说。
我在沉默中向你致敬,为你祈祷。我在沉默中向你学习,将世间滋味含在嘴里慢慢消化。2006年5月8日
链接
萍乡亲戚发给凡丁的短信摘录
2006年4月30日:
外婆这两天恢复很好,医生刚查完房说,如按这样恢复,过几天都可准备出院。
外婆趣闻:吃桃后说,啊好吃。散步后说,好玩,几好玩。睡觉时说,这里真舒服啊,真好。
5月3日:
外婆一吃燕窝和虫草就说,凡丁、兰妮有良心,让我全吃好的,我不会死了,主要是舍不得。
凡丁、兰妮小时候喜欢吃南瓜和藕,这么贵的东西他们舍不得吃,给我废人吃,谢谢他们俩。
5月5日:
外婆可能后天出院,今天她说要我们把她安排好,我就说了她去养老院的事,她听了很满意。
补白以上几则短信,是一个表妹发给凡丁的。凡丁转发给我,是想叫我放心,不要太焦虑。我想五一长假时去江西看看外婆,但是大家说,外婆经不起激动,亲戚们也经不起劳累,以后再说吧。
我清晰地感到了抑郁症在悄悄发作。我内疚、自责,我愧不能把外婆接到深圳来伺候。我原想花钱包一辆救护车,接外婆到我深圳家里,专门请个保姆看护她,但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服用原来的抗抑郁药物剂量不能有效支援我,我和病我又像角斗士一样开始格斗。我要保持正常的外表和言行,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