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麻将:十三不靠(3)

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 作者:张立宪


一般的情景是这样的,我坐火车到北京,北京站(那时还没有建成北京西站这坨豆腐渣工程)人头攒动的出站口会站着三个或四个神情肃穆的人,其中一人拎着一个跟公文包似的麻将盒,内装一百三十六张被摸得滚瓜烂熟的麻将牌和两粒晶莹剔透的色子,等我出来,二话不说,坐公共汽车(那时北京很少见到出租车,并且也坐不起,更甭提私家车了)赶到和平里某人的集体宿舍处,麻至三巡,一个突然顾念到友谊的人会抬头问我:“老六,这次在北京呆几天?”

我也抬起头:“哎吆,你脸上怎么裹纱布了?”

“唉,前两天喝多了酒摔的。”

一夜无话。

小强打得兴起,便想赖掉与新交女友的约会,抽空到公用电话处打个电话,用忧急如焚的口吻说:“小红啊,我的同学喝多了,正在医院打吊针呢,我得伺候他,你看……”

姑娘被这个义薄云天的男人深深感动了,完全谅解了他的爽约,还口气缠绵地表达了对他的敬仰。

那真是一个细心又善良的姑娘,半年后他们的好事儿成了,我赶到北京贺喜,她还劝我们少喝些酒:“别跟那次似的,喝到医院里去。”

“医院?”我对这一忠告嗤之以鼻,“我的酒量怎么可能进医院?告诉你吧,从青春期到更年期,我就从来没有跟医院发生过任何关系!”

一片乌云在我的眼前升起。

七 煞风景

刚工作那会儿,时间跟口袋里的钱一样空,我们穷得闲得只能打麻将了。

社会的进步是这样完成的:如今一部手机的价格在前些年只够买个数字BB机的,而当年买一部手机的钱拿到现在,几乎就能买一辆降价后的汽车。当年的我们,只能用得起数字BB机,很不方便,智慧就在这样的不方便中应运而生。

一个人只要起了麻意,就给他的老麻友打个传呼,数字留言是1003,表示目前的状态是一缺三。对方有了回应后,下一个求偶信号就成了2002,直至3001。

麻桌上有一个很奇妙的规律,一般主动张罗打牌的人肯定要输,而胜利则多属于那些半推半就的人,所以有人在接到邀请时往往要给自己建一个贞节牌坊:“哎呀,我不太想玩。”

遇到这种情况你一定不要死缠烂打,而要很豁达地说:“那我再找阿牛吧。”

那人就扛不住了,不过还要做一下姿态:“求求你再多求我两遍吧。”

这种坏毛病流毒甚广,去年我过生日时,把哥几个拉到一个度假村欢度良宵。一进房间,只见几个男人有的搬桌子,有的找麻毯,有的摆麻将,有的预备烟灰缸,却都扭着屁股娇滴滴地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玩。”然后就像饥饿的人见到面包一样向麻将扑去。

打到天亮,兴尽而归,却发现那个度假村山青水秀,曲径通幽,可惜碰上的是浑身上下没半根雅骨的我们,真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八 魂不归

没有人愿意承认打麻将是一件风雅的活动,但我要提一桩跟麻将有关的韵事。

梁启超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首先是个提倡维新的政治家,事实上他更是一个文豪兼麻将爱好者。居天津时,他为几家报社撰写时评文章,当时都是报纸付印在即,催稿的人等在旁边,他老人家依然像个铁血战士一样战斗在麻桌上。等到最后一刻,催稿的人抓耳挠腮都要自杀了,他才将牌一推,不慌不忙地将规定好字数的文章一挥而就,文采斐然,满齿留香。

我到天津,特地到梁先生的故居“饮冰室”一游。那是一个小洋楼,去的时候已是一个大杂楼,住了若干户人家。

还真找到一间房,注明是“棋牌室”,内有老梁手书条幅:“手一舞之,文思汩汩而来”。

站在那里,睹物思人,更可喜的是,尽管梁氏的文采风流已是芳踪难觅,但周遭住户的麻将声“哗哗”不断,源远流长,先生若地下有知,也是如闻仙乐耳暂明吧。他若手里已持有五对牌,不知道这时候他老人家是下定决心弄把七对呢,还是随便一个小和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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