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夯虽然没说什么,月萍也猜到了,脸上的笑容立刻飞走了。他后悔极了,跟她说这个干什么呢?这不是有意捅她的伤痛吗!
“我这种人,什么好事也轮不到。”月萍心灰意冷地说,“后晌你也别来给我配药了。
“这蚜虫不治了?”
月萍一脸痛苦地走了。
这时,李碾子找来了,边走边抱怨说:“大夯哥,找你半天了。”他瞅瞅月萍远去的背影,冲大夯做个鬼脸说:“月萍姐怎么走啦?是不是嫌大伯在码头镇给你说媳妇了?”
大夯望着月萍远去的背影,没好气地说:“有事快说,别说些少油没盐的。”
“罗香香在家摆会念佛哩,咱管不管?”
摆会,是这一带行好兴善的人们,为了祈福免灾,聚在一起烧香念佛。他们敲着木鱼、小钹等响器,唱歌似地念着佛经,挺热闹的。对于摆会,大夯只是在丁家扛活时见过一回,现在怎么还有人信神!于是说:“走,咱去看看。”两人说着,就直奔村里而来。
大老远他俩就听见罗香香家有人在哼哼唧唧地唱,同时伴着有节奏的“当当嘁当嘁”的敲击声。李碾子说:“你听,动静还不小哩。”
大夯怕碾子鲁莽,嘱咐他:“别盲动。”
“这是在搞封建迷信,抄了它!”
“她们也就是凑在一起行个好,求个吉利,没什么恶意,不能胡来。”大夯说着,就去推罗香香家的门,不料大门插着。李碾子上前把门吊儿拍得山响,还扯开嗓门喊:“开门,开门!”
这喊叫声,敲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敲唱的立即停下来。不一会儿,罗香香来开门了。一看是大夯和碾子,笑吟吟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支书和连长呀,有事吗?
李碾子明知故问:“你家里又敲又唱的,这是干什么呀?”
“行好呀!”罗香香毫不隐瞒,“天旱得这么厉害,虫子闹得也挺凶,不求黑龙爷保佐行吗?”
“一解放政府就号召破迷信,你们怎么还这么搞呀,快把这摊子收起来!”
尽管李碾子声粗嗓大,罗香香一点儿也不怕。她把脸一镇说:“碾子,快闭上你那臭嘴,在佛爷菩萨面前可不能这么瞎曰曰。今年年头不顺,就是你们把黑龙爷得罪了。”
“你这是胡说什么呀!……”
大夯怕碾子无理,给他使个眼色,耐心规劝道:“嫂子,别信这个了。”
罗香香把脸一沉,责怪大夯,“当了官就不敬神了!”
“哎,你这是念的什么歪歪理呀!迷信就是犯法,快抄摊子。要不,可不客气了!”
李碾子并没有把香香镇住,她拍着胸脯子对碾子说:“你得罪了黑龙爷,天打五雷轰!”
几个嫂子大娘见罗香香把李碾子弄了个熏鸡大窝脖,不由地嘻笑起来。李碾子老羞成怒,红着脸大声命令道:“快收起你们这摊子!”
“作孽,作孽!”几个老太太双手合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李碾子把眼一瞪,“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大夯见李碾子气急赤白脸,便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别着急。然后冲人们说:“嫂子大娘们,碾子说得对,现在不时兴这个了。眼下确实旱得厉害,虫子也闹得凶,但这不是天年,也不是神闹的,烧香磕头摆大会、求神拜佛不顶事,还得靠人。前几天我在县里开会,学了一种治虫的办法,挺顶用的。”
大夯这么一说,罗香昨香抵触劲儿小了,说:“大支书,你说抗旱治虫我也不反对,俺们烧香念佛也没坏处吧。”
“不行,你们要不听我的,就抄你们的摊子。”
石大夯一面用手制止李碾子的鲁莽,一面和颜悦色地说:“这样影响不好,还是收起来吧,就当我求你们了。”
“大夯这么说还差不离,你要给我来硬的,我就不吃这一套!”罗香香转身对嫂子大娘们说,“那咱们就散了吧。”
李碾子不服气地对大夯说:“你太右,给她们讲什么理!不来硬的根本就制止不住。听人说,韩六子也在操持求雨哩!”
求雨,也是这一带的迷信活动。人们先把土地爷从庙里偷出来,在毒花花的太阳底下暴晒,意思是他没有尽职尽责,让他尝尝天旱的厉害。人们头上都戴上用嫩柳条编的帽圈儿,晒在太阳底下给龙王爷跪着,祈求老天下雨。有时赶巧下雨了,人们就说感化了黑龙爷。现在韩六子又在操持求雨,看来天一旱,虫子一闹,这些稀奇古怪的迷信活动都出来了。他对李碾子说:“咱抓紧开个会,认真解决一下。”
“早就该开个会了,要不煞煞这歪风邪气,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呀!叫我说,叫罗香香游一回街,就镇住了。”
“不行不行。”大夯连连摇头,“这又不是斗地主。”
“你越迁就她们,她们闹腾得就越厉害,今后的工作就越难开展。”
石大夯说:“封建迷信,说到底是个思想问题,几千年形成的东西,哪能说取消一下子就没有了呢?”
10
由于天旱、棉蚜闹得厉害,生产上的事挺紧,大夯暂时顾不上抓入社的事,进度比较慢。头麦收只发展了十八户,其中十二户贫下中农,五户中农,一户富裕中农。这些户总共有九头牛和两头小毛驴,三挂铁轮大车,两眼土井。李碾子见这些入社户家底比较薄,就想发展些富裕户,特别希望能把李能三吸收进来。这不光是因为他家有车有牛,还有一眼土井,主要是能和青茶天天在一起。李能三却不理这个茬,于是又来找青茶。青茶说:“俺爹吃硬不吃软,你越求他,他越别楞脑袋。”
为了青茶,李碾子处处讨好李能三。几次给他做工作都是陪着笑脸,一口一个“三叔”地叫着,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其实,他心里窝的火早就想发作,又怕把关系弄僵了,丢掉了青茶,便强压着火气。李能三却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看来对这个老顽固,非来硬的不行了。
李碾子想给以李能三为代表的几个顽固分子开个会,施加点压力,给他们点眼色。他怕大夯不同意这么做,就趁大夯进城开会的当口,拔掉这些钉子户。
这个拔钉子会,李碾子是以党支部的名义开的。晚上,他把李能三等人叫到学堂的一间教室里。
东堤下村的学堂是解放前的黑龙庙,传说是明朝所修,仅黑龙爷身上的镀金就用了一百两黄金。庙门前有两幢赑屃驮的篆刻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解放前,每年农历六月初一,便在这里打醮。方圆二三十里,甚至四五十里、百八十里的香客们,都来这里烧香许愿,祈福求雨。“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把黑龙爷的金心掏走了,人们也不再来这里烧香磕头了。解放后,共产党拆了大庙建学堂。孩子们上学用的桌子,还是原来供神的大供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