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云英见郭野要发作,怕把事情弄僵,示意他冷静。他点燃一支烟,一边慢悠悠地吸着,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好像对此事已经胸有成竹,拿出一种温和的口气说:“月萍,我知道你是个好强的女人,但不要降存侥幸。我们对你的问题有确凿的证据,不然也不会轻易动你。再说,大夯那边已经……”他故意把话头打住,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李月萍的心忽地动了一下,莫非大夯说了她俩的事?这个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立刻就否定了。她俩的秘密大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武云英想用这种办法诈她,她才不上这个当呢。
郭野趁热打铁地说:“武政委把底儿都交给你了,还抱什么幻想吗?”
小姚也趁机加一句:“如果叫大夯和你对质,可就难堪了。你这地主分子是拉拢腐蚀干部。”
李月萍的心更平静了。他了解大夯,相信大夯,大夯决不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
半夜的审讯毫无收获,武云英只能拿出杀手锏来。他气急败坏地问:“李月萍我问你,你儿子为什么跟大夯长得一个模样?”
他觉得在这个问题前面,李月萍一定会手足无措。不料她没有什么反应。村里早就有人这么怀疑。怀疑归怀疑,至今没人破解这个迷。任你们怎么说去吧。
小姚见她依然垂头不语,猛地拍起了桌子:“李月萍,耍肉头阵就能过关吗?没那么便宜!”
武云英示意小姚不要鲁莽。他和声细气地说:“月萍,我知道是大夯欺负你,你是受害者。你不把他揭出来,今后的日子还是不好过。我劝你还是跟他一刀两断吧。”
这话貌似关怀,其实是诱人上钩。李月萍才不上这当呢。武云英忍无可忍了,只好把手里掌握的所谓“子弹”打出来,提出了石大夯帮她种地、盖房以及给她送粮等问题。她一直在摇头,全部否定。武云英束手无策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太无能了。他和郭野出去商量了一会儿,也没商量出什么对策。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只好暂时收场。郭野严肃地说:“月萍,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坦白交待,一条是拒不认帐。走前面的路,前途光明;后面这条路,是条死路。到底走那条路,这不仅关系着你的命运,也关系着你那孩子的前途啊!”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这谆谆教导似乎充满着亲切关怀。然而李月萍知道,他们不会有这种善心。所谓坦白从宽,不是阳光之路,而是诱人的陷阱。
李月萍默默地走了。回到家里,平安已经睡着了。这孩子没有脱衣裳,没有盖被子,也没有吹灯,手里还拿着书。可能看书看困了,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她轻轻给孩子脱了衣裳,搭好被窝让他睡了。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合眼大夯就站在面前。她太牵挂他了,简直在揪扯她的心。他受得了这个打击吗?她真想去看看他,然而她不敢。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让他们逮住可就麻烦了。她觉得对不起大夯,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不了他,怎么对得起他的情、他的义和他的恩呀!她趴在炕上呜呜哭起来。
忽地有人敲门,她一愣神不哭了。她警惕地问:“谁?”没人搭腔,门仍在敲,她便出来开门,原来是韩天寿。李月萍警觉地问:“你来干啥?”韩天寿拉她到屋里,神秘地说:“咱们是乡亲,我偷着给你报个信儿,别傻顶着了,他们要斗你哩!还是快交待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李月萍早就注意到,他那贼溜溜的大黄眼珠子不停地在她那胸脯子上扫来扫去,知道他不怀好意。于是下了逐客令:“俺要睡觉了,你走吧。”
韩天寿赖着不走,涎着脸说:“你要听我的,咱就前边勾了,后边抹了,我保你平安无事。”说着,就想动手动脚。
李月萍恼了,“韩天寿,你想干什么?我到工作队告你去!”说着,就气昂昂地往外走。
“又臭又硬的大破鞋,看我怎么收拾你!”韩天寿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灰溜溜地走了。
韩天寿碰了钉子,要出窝在心里的这口恶气。他如此这般地向武云英汇报了一番,添油加醋地说:“李月萍和大夯的关系铁得很呢,不给她点厉害,这娘儿们绝不会老实。”
武云英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韩天寿为了报答武云英的信任,决心要把李月萍拿下来,便去找韩老虎商量办法。
这是一个别开生面、一石二鸟的攻心会——围攻石大夯和围攻李月萍的会同时召开。两个会都在大队部,石大夯在外屋,由男积极分子参加,韩老虎挂帅;李月萍在里间,由小姚主持。韩天寿在外屋坐阵指挥。
为制服李月萍,韩天寿从全大队挑选了十几个嘴破心狠的泼妇。她想,就凭这几个泼妇,撕不开李月萍的嘴,也能撕破她的屄。
李月萍像犯人一样被几个泼妇押了进来,她看见韩天寿和韩老虎领着二十多人围攻大夯。原来她以为一块儿批判他俩,不料小姚把她带进了里屋。
进了屋,她用眼偷偷扫了一下,来的不是做贼养汉的破鞋,就是吵架骂街不说理的泼妇。她有些发毛,心咚咚乱跳。她在屋子中间刚站稳,这群泼妇就把她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个横眉怒目,杀气腾腾。
外号叫大舌头的双手掐着腰吼道:“李月萍,你这个地主婆,大破鞋,今天甭假装正经,老实交待你跟大夯干的那事!”
有几个助威的一起咋唬:“别装傻,快交待,今天不交待过不了关!”
李月萍提心吊胆地站在人群中间,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既然她们要整你,就用不着表白,更用不着争辩。你说啥她们都不听,说啥都没有用。于是打定主意,紧紧锁住自己的嘴巴。
人们撇嘴瞪眼地吼叫了半天,李月萍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简直像个聋子哑巴,毫无反应。大舌头恼了,上去搡了她一把:“李月萍,你甭耍肉头阵,今天不交待过不去!”
外屋的战斗同时在进行。韩老虎往大夯面前一站,单刀直入地说:“大夯,你经常帮着月萍干活,这是事实吧?”
大夯毫不掩饰:“是。”
韩天寿在一旁洋洋得意,插问一句:“都帮她干过什么呢?”
大夯瞥了韩天寿一眼:“什么也干过。”
“我让你交待具体点儿。”
“说不具体。”
“这么说,你也为月萍‘代耕’了?”
人们知道韩老虎说的“代耕”是什么意思,哄地笑了。
韩天寿怕破坏了会议的严肃气氛,就问:“你知不知道她是地主?”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干妹子,是好人。”大夯义正言辞地说,“她有困难,我应该帮助她。乡里乡亲的,能不管吗?”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韩老虎说,“你可是大队支书呀!这叫不叫丧失阶级立场?”
“我没这样想过。”
韩天寿插嘴说:“你对月萍比对贫下中农照顾得还周到哩。”
大夯依然没有言语,这确实是事实。
韩老虎追问:“我问你为什么帮她?什么动机?”
“她有困难,需要帮。”
有人插嘴问:“你怎么不帮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