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旗袍的姨妈 三(3)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与那天晚上这座城市的风景相比,我的梦境世界是小的;可与整个宇宙相比,这座城市甚至这个国家所发生的一切风波又成了小天地里的勾当。这大与小究竟能否衡量得清?既然如此,还是允许一个小天地的存在吧。还是不要来惊扰我,让我静静地伏在表姐的背上,向路灯摇曳的梦境深处慢慢驶去。

我手握红缨枪坐在后台,心里是七上八下。

老师说演出的那天请家长们一起来看,我回家告诉了母亲和姐。她们非常高兴,说一定要来看我演出。二姨妈听说了,她说她也要来。

我不敢像其他同学那样把头伸出去朝台下看。我希望家人能来看我演出,可又不知怎么的怕她们来。我想,也许她们不来,我会演得更好一些。

青蛙走来走去,忙得好像很多事需要他关心和照应。他挺着胸握着拳头鼓励女同学过一会儿要好好演。他还不断地指出这个女同学的风纪扣没扣好,那个女同学的辫子从军帽里露出来了。

我瞧着青蛙忙这忙那的样子,心里暗忖:待一会儿上台后就知道了。只要我把红缨枪舞得飞转起来,看看台下的掌声是朝谁涌来的。

我知道青蛙今天为什么这么得意。他的父亲母亲今天吃了晚饭早早地来到学校。青蛙的父亲半边脸扭曲得很厉害,据说那是一只炉膛里的钢水溅在上面造成的。老师特意把青蛙的父亲请来,让他为同学们做演出前的动员报告。青蛙的父亲讲话结结巴巴,但他的意思我还是听明白了。他大概是说一次工伤算不了什么,脸上的伤疤是光荣的伤疤,他心甘情愿为国家为革命忍受钢水溅在脸上的痛苦,这点痛苦比起旧社会资本家的皮鞭来就不算什么了。要不是老师说时间来不及了,青蛙的父亲还要给大家讲小时候怎么受地主压迫的故事。最后他希望我们好好演,给人民鼓劲,为革命呐喊。他握着一只拳头在空中挥了挥,结束了他的讲话。这时我才豁然明白,原来青蛙老是挥舞拳头这个动作是跟他父亲学的。

演出的铃声响了。桔子朝我颔颔首,示意我过去站到台侧。也真奇怪,这时平素相互之间不讲话的女同学也走过来给我打气。黑咕隆咚里,那一张张凑过来的脸像戴了面具似的陌生而又亲近。

我朝台下瞥了一眼,我看到青蛙的父亲母亲坐在第一排的中间,张着嘴摆开架势等待演出开始;我没有看到母亲、姐和二姨妈。我想兴许她们来晚了,坐在后面,等我上了台就能看到她们了。

台下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我听到老师轻声叫了声“开始”,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红缨枪在我身体四周像风轮一般飞转。这时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我已看不到台下有没有人坐着。我觉得炫目的舞台灯光犹如一大片河水覆盖了我,吞没了我,这世界上惟有我一个人孤零零被抛在那儿,赤身裸体的什么也没穿。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感到桔子从很远的地方朝我微笑,我才发现身边青蛙将胸脯挺得极高,两腿使劲跺着地板,似乎非把地板跺穿不可。

一切都是在懵懵懂懂中结束的。我知道我演得很糟,我知道我输给青蛙了。场灯一亮,家长们都拥到台前来指指戳戳,我往人堆里搜寻,仍然没有看见我的亲人们。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