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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尖掐尖 7(2)

磨尖掐尖 作者:罗伟章


他们两人结合之前,都有过或长或短的婚史,彼此留下了方向不一致的疼痛。费远钟大学毕业一年结了婚,几年后妻子死于子宫癌;她的子宫一直有问题,死之前也没留下一男半女。费远钟跟前妻的感情,从纯粹的夫妻关系上说,甚至超过了他跟楚梅的感情。楚梅跟一个推销员做过两年夫妻,推销员天南地北地跑,两年时间里,他究竟在家里待过几天,楚梅几乎就没什么印象了,夫妻感情是守出来的,这么长久地分居,两人都觉得没有意思,当楚梅提出离婚的时候,推销员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就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费远钟到巴州城后,去婚姻介绍所登了记,没过多久,婚介所就来电话了。他就是在那里见到了楚梅。楚梅是她母亲去为她登的记,到婚介所见费远钟,也是母亲陪着来,来之前,母亲生怕楚梅犟着不去(自登记之后,婚介所来过好多个电话,楚梅都拒不见人),对女儿说:“人家虽然只是个教师,还比你大十岁,可他跟你一样,没带来孩子,这就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没想到,楚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答应下来。母亲不知道,楚梅看上的,正是费远钟的职业,教师出差的机会极少,能把家守住。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楚梅最关心的就是男人能不能把家守住。

生活与感情,费远钟都追求稳定,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破坏了这种稳定,这让他许多时候显得胆小怕事,犹豫不决;把衣服晾到阳台上去,本来位置很宽敞,他也要把几件衣服挤到一堆儿,好像那些衣服怕冷,怕挨揍。要不是前妻的死亡使汉垣县成为他的伤心之地,他是不会到锦华中学来应聘的。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来巴州城是来对了,他在这里工作顺利,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和聪明的儿子,可只要楚梅一抱怨,这种感觉就完全破坏掉了。他总是禁不住在楚梅的抱怨声里去猜想她的第一次婚姻,并由此来比照自己的无能,比照自己是怎样亏待了妻子,尽管楚梅多次对他说过,跟他结婚之后,她才找到了婚姻的感觉,也才认识到婚姻对女人的好处……

他害怕楚梅抱怨,不过相对而言,却更害怕楚梅沉默。抱怨的时候,你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起来就深不见底了。

这天轮到楚梅值夜班,吃罢晚饭,为了让妻子不再沉默,费远钟说:“你先去守着,下了晚自习课我就来替你。”

楚梅果然说话了,她说:“谁要你替我?我已经逗人耻笑了,未必还要让你逗人耻笑?”

话音未落,她就把鞋子换好,先于费远钟去了教学楼。

费远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摸出一支烟来抽。乱蓬蓬的烟雾里,他回想着妻子在教学楼门口急得汗水直冒的情景,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战小川笑起来的样子很可恶。尽管战小川没像何超他们那样捉弄楚梅,但战小川是他班上的学生,他根本就不该笑!费远钟一直就不大喜欢战小川这个学生,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战小川本人,而是因为他母亲。战小川跟钱丽班上的张永亮住在一条街道上,两家人很熟,两人的母亲到学校看孩子,也常常是一起来,手挽手的,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没有那么亲热。张永亮的父亲做房地产生意,母亲是南城某局的科长,家里有的是钱,战小川的父母都在行政部门上班,父亲做了一个说话算不了数的小官吏,钱并不缺花,但说不上富。这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张永亮的成绩比战小川好,两个女人每次结伴来问孩子的情况,一个坐在费远钟身边,一个坐在钱丽身边,一个东头,一个西头,办公室那么大,两头之间还是有段距离的,但费远钟每次都发现,战小川的母亲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弯着眼睛,看着钱丽那边——她至少抽出了一半的精力在听钱丽说张永亮的情况……

不管多么不喜欢战小川,他毕竟还是学生,而且是尖子生,费远钟要做的,除了像冉校长和张成林说的那样,把他“保管”好,不让他被外校掐走,别的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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