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远钟只听出了张成林的兴奋,说:“他上课时再不胡乱搅和,作业做得相当认真,考试成绩也很不错。”
这些情况张成林都知道,他要的是郑胜那些看上去与学习无关的、最细枝末节的表现。
对此,费远钟完全没有料到。他本是带着邀功的心情来找张成林的,但张成林只一句话,就把他那份心思挫败了。
老实说,费远钟对郑胜的未来并没有把握,之所以如此,恰恰就因为“细枝末节”。近十天来,郑胜老实得太过分了,上课时不说话,下了课也不说话,坐在他周围的同学讨论问题,他决不参与,好像他跟同学们有着不同的语言系统,甚至是不同的物种,再热烈的声音,也穿越不了物种构成的鸿沟。他的眼里有时候空洞无物,有时候又被太多的东西充塞着,显得狂躁不安,同学们说话的声音越大,他的狂躁情绪越严重,严重得离开座位,独自走到窗边。站在窗口,仰视过去,可以望见野火坪,名为坪,其实是一座山,现在,山上正在开发修建别墅群,铲车的轰鸣声隐约传来;开发商别出心裁,希望将来住在别墅群落里的显贵,能够轻便地下到河上游玩——好几年前,巴河上就布满了游艇,专供玩乐,与南、北滨河路相呼应——规划了几条缆车道,缆车道已提前动工,钢绳飞翔在空中。下课后,有些同学会好奇地朝那边望,但郑胜没有看这些,他的目光低垂着,收聚在一起,只注视着楼底下一个并不存在的圆点,在他看来,那个圆点仿佛一个缩起来的人形……他做作业时字也写得太认真了,一笔一画,都像骨头那么硬,看上去每个字都恶狠狠的。
这些情况,费远钟不能隐瞒,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听了费完钟的描述,张成林思索片刻,说:“这么看来,还是有麻烦……但我们的任务,是让他把高三余下的时间度过去,让他在高考中大显身手,至于以后,也就是他考上大学、走向社会之后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们想管也管不着。”
张成林语调苍凉,像是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郑胜很可能有了心理上的疾病……像北京的那个大学生,往熊身上泼硫酸,云南那个著名的马加爵,杀了四个同学,塞在柜子里,还能丢心落肠地过自己的日子,最近成都某大学又传出消息,一个男生把一只小狗活活地寒进微波炉里烤了好几分钟……这都是病态。尽管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就业压力大,但我不相信那种病态是进大学后才形成的。”
费远钟非常沮丧,就跟上次想从冉校长口里套话一样,他这次也想从张成林口里套句话——张成林不是说过,只要把郑胜扭转过来,“什么都好说”吗?这是明明白白的暗示,费远钟就想张成林把暗示变成明示,具体而言,就是透个风,看他能否出任火箭班的班主任,结果张成林不仅没给他明示,还让他得到了郑胜有心理疾病的结果。
但他很赞同张成林的意见,他说:“张主任,去年暑期梁波回来,你听他讲过那件事吗?”
张成林说什么事?我还不知道呢。
“梁波说,有天晚上他们几个同学出去逛街,回校的时候,坐了辆出租车,快到校门口,他们下来了,将司机拖出驾驶室,手脚并用把司机暴打了一顿。那地方是条黑巷子,司机以为遇到了强盗,向他们求情,说车费不要了,我司机台上的皮包里还有两百多块钱,你们都拿去。谁知他们打了几分钟,拍拍手说:‘唉,这下舒服多了。’然后放了司机,钱一分不少地给了人家,还给了他一百块医药费!当司机又疑惑又惊慌地把车开走之后,他们几个才欢天喜地地回了学校。”
“有这事?”
“他亲口对我讲的。讲的过程中,他几次笑得回不过气。听完后我感到相当震惊,总觉得这事情做得很不对,想批评他几句,可人家是名牌大学的优秀生,还获得过国家发明专利。他走过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给他写信去,劝他再也不要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