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一个学期熬结了束。
费远钟本想带上妻子儿子和最好的朋友、理科班班主任杨朴一家聚聚,杨朴却说自己在街上。当挂断手机后,费远钟却不经意间看到杨朴夫妇提着东西朝张成林家走去,他明白杨朴夫妇是送礼去了。
费远钟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心情坏极了。
除夕这天,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了,费远钟独自下了楼。他是想去看看郑胜。
郑胜的父亲郑高正在把没来得及出手的废纸壳用尼龙绳捆扎起来。
屋子的深处,郑胜在案桌上切菜。早饭过后,他跟父亲有过好一阵争执,父亲只让他看书,不让他干任何事情,但郑胜偏不看书,不让他干事情他也不看书,父亲无奈,只好让他做一点,本意是让他捆扎废纸壳,郑胜偏要做饭。
他不会切菜,饭也做得不好,但他希望在除夕天亲手给父亲做一顿吃的。
费远钟喊了一声:“郑胜。”
郑胜侧过头,看到了阳光里的老师。他走出来,低声叫:“费老师。”
“过年好。”费远钟说。
郑高好奇地望着费远钟,像很想打喷嚏,却总也打不出来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郑胜说:“费老师,你为什么来了?”
“不欢迎我是不是?”费远钟故作轻松。但他很快发现,他故作轻松是没有必要的,从郑胜的表情看,当真是不欢迎他。因此他补充说:“我随便走走,转到了陆军医院,顺便来看看。”
这时候,郑高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问郑胜:“这是你老师?”
郑胜说,是班主任费老师。
郑高咧开嘴笑了,对儿子说:“你还站着干什么呀,给费老师做汤圆。”
费远钟连连摆手,说他坐一会儿就走的。说话的时候,费远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房间。除了一张大床,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明晰。地板给人一种湿透了的感觉。这真是一个船舱,破烂的船舱。不过大体上说来,这一切都在费远钟的意料之中,他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一个人。女主人。那次他没有看到女主人,今天又不见女主人,今天是除夕呀,女主人不应该不在。
这只能说明,这家里本来就没有女主人。
他很想问一声:“郑胜的妈妈呢?”但他到底没问。
郑高突然说:“费老师,我胜儿可怜啦……”
费远钟觉得,自己站到了一口陷阱的边缘上。他在陷阱里看到了郑胜露出来的头。仅仅是一颗头,他的大半截身子,他的心,都在陷阱里面。如果费远钟也跳进去,他就必须承受未知世界带给他的压力。他承受得住吗?张成林说,不要去碰郑胜的痛楚……费远钟既是教师,也是群体中的一员,他得服从这个群体的步调,忠诚于这个群体的利益。
好在郑胜及时阻止了他父亲,郑胜说:“爸爸!”
郑高像没听到儿子大声叫他,眉毛蠕动得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虫子。
看来,他很想把话说下去,而且马上就会说出来了!费远钟的指节都绷紧了,赶紧把郑高的思绪掐断,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等半年,郑胜就参加高考了,等他上了大学,你就更有盼头了。”
郑高把嘴唇闭了起来,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一点点地消失。
“我知道我胜儿的成绩好,他考得上大学,”过了片刻,郑高说,“可我又担心他上大学后的书学费,我跟人打听过,几年大学读下来,要好几万呢……”
费远钟看了郑胜一眼,说:“这个呀,你用不着担心,我们学校,领导也好,老师也好,都是把郑胜当成省市状元来培养的,如果他考了状元,各种奖励加起来,大学用足够了。”他又看了郑胜一眼,“关键就看郑胜你自己。”
说完这些话,费远钟就该走了。他来到这里,最终又成就了一个“教师”的角色,完成了一个教师光荣的使命。
可几天后发生了一件让费远钟意想不到的事:他班上一名叫战小川的学生偷偷转学到了德门中学。战小川成绩不错,可这次分班考试成绩不理想没进火箭班,战小川的母亲便让儿子转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