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鬼城(1)

天长地久 作者:张海迪


重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人类科学探索的进步,就是在无数次重复的实验中完成,取得成功的。担当科学实验的人是具有顽强品格的人,怎么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

在沙漠里,除了孤独,就只有回忆和想像。遥远的回忆,漫无边际的想像,这一切抵御着人的孤独。杜时光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放学以后,他一个人悄悄跑上山,跑到天文台,溜进父亲的观测室,只见在那个巨大的大厅一样的观测室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父亲还是听见了,他从望远镜的目镜上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儿子,来,过来看看。他踮起脚尖,朝里面一看。啊……他惊叫起来,这是什么?父亲说,这是太阳。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父亲,你骗我!他说,太阳不是绿色的,太阳是红色的,有时候是金色的。想想那时候真幼稚,他不知道父亲在望远镜上加了滤色镜,那样太阳看起来就成了绿色的,它向四面八方喷射着明亮的火焰。

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在沙漠里寻找合适的地点搭帐篷,帐篷的颜色非常鲜艳,而且是红、黄、绿、蓝等几种颜色拼起来的,在沙漠里特别显眼,直升飞机从空中往下看,一眼就能看见。他还学会了如何识别方向。亏了今天有太阳,太阳是最好的坐标,有了太阳,就不会分不清东西南北。此时,他正在学习如何在沙漠里行走,因为遇到紧急情况时必须自己徒步走出沙漠。

经过半天的行走,他的内衣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训练服太厚实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茧壳牢牢束缚住的蚕蛹,很难动弹。现在汗水顺着他的脖颈,胸口和脊背一直往下流,把他身上用来吸收汗水的材料全都浸泡透了,汗水在他的靴子里积聚起来,走路的时候,就像小时候穿着灌了水的胶靴一样,啪嗒啪嗒的响。他的一只脚深深地陷进沙里,水就顺着脚脖和小腿肚子往上挤,当脚从沙子里拔出来,水又往下流,双脚其实就泡在汗水里。

在沙漠里缺水的情况下,要使身体保持水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衣服把身体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对于航天员,航天训练服是最好的遮蔽物。教练员在沙漠训练课上反复强调过。如果你脱掉厚厚的外衣,表面看来你出汗少了,但实际上,水分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蒸发,你很快就会严重脱水,甚至变成一具木乃伊!

杜时光能够感觉出沙子的温度,至少在摄氏六十度以上。少年时他就从书上看到过,中午的时候沙漠里的温度高得可以烙饼,烤熟鸡蛋,这会儿他是真正体会到了。他顺着沙丘的脊往沙丘顶上走,二十公斤重的救生背包在他的背上沉重得像有上百斤,他的腿深深地陷进沙里,然后拔出来,又陷进去,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往沙丘顶上走。当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终于登上一个沙丘的顶端,他环视一下四周,沙丘却一个接着一个,一条条沙脊把它们互相连接起来,组成一张大网,这张大网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从各个方向一直向远方延伸,无边无际,让人辨不清方向。他疲惫地躺在滚烫的沙地上。

酷热,杜时光觉得眼前一片火红,沙漠仿佛是被火炼过的,这就是火焰山吗?然而没有火焰的燃烧,只有令人窒息的燥热。火星上也许就是这种状态吧,猜想过很多次,现在算是体验到了。迷蒙中,他忽然觉得四肢开始变得僵硬,不听命令了,他试着想抬起右手,做一个动作,敬礼……可是,他的手却抬不起来,甚至连手指头也不能动了。你,你这胳膊怎么能不听从命令呢?要知道这是严重的错误,你必须执行,来吧,再来一次——敬礼!

他的手还是不动。杜时光生气了,骂道,你真笨,抬起来,使劲儿啊!他心里腾起一股火。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的脊背也开始变硬,紧绷绷的,身体就像被捆住了一样。放开我,放开!他不知道应该对谁大吼。他挣扎着,脊背越来越坚硬,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钢铁部件。他站不起来了,只能向前爬行,原来自己变成一个火星车啦!哦,这倒好,我一直想看看火星上到底是什么情景呢。爬,我是火星车,MADE IN CHINA……爬不动也要爬,打开太阳能电池板,有能量才能行走得更远。他看见自己像一只巨大的铁壳螃蟹,必须同时用好几只脚爬行。这里除了土壤、石块,什么也没有,比地球最荒凉的地方还要荒凉,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此刻也许火星上只有他一个人。父亲,快调好你的望远镜,我在这里,你要对准啊……我已经没有力气爬了,必须停顿下来。地球上没有生命的时候,也应该就是这般沉寂吧?前面那深深凹陷的地方就像一个巨型球场,可是却没有绿色的草坪,更没有万人欢呼的声浪,它在明暗中已经存在了多少亿年呢?谁也说不清,古谢夫大坑,这就是古谢夫大坑。现在应该通话了,报告,我已到达预定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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