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葬礼之后(2)

蜘蛛男孩 作者:(美)尼尔·盖曼


小路上站着一位大块头的妇人,一头灰发,一脸怒容,双手叉在腰上。胖查理向她走去,感觉就像在趟雷区。他又变成了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而且是闯了祸的男孩。

“你没听见我在喊吗?”她问,“你直接从我面前跑了过去。真给你自己丢脸!”她说起“丢脸”这个词,带着浓重的美国南部口音。“往这边走,”她说,“你错过了下葬仪式,还有一切的一切。不过这里还有一锹土在等着你。”

过去二十多年来,希戈勒夫人几乎一点都没变,只是胖了些,头发又灰了几分。她抿着嘴,领着胖查理走下纪念憩园众多小径中的一条。胖查理估计自己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算不上最佳。希戈勒夫人头前带路,胖查理则在羞耻中跟随。

一只蜥蜴在憩园的金属围栏上快速移动,然后停在一根尖柱的顶端,吐着舌头品味佛罗里达浓重的空气。太阳躲进云彩后面,午后的温度却升得更高了。那只蜥蜴把脖子鼓成了一个鲜艳的橙色气球。

他从两只长腿鹤鸟面前走过,起初还以为是草坪上的装饰物。它们抬头注视着他,其中一只低下头,再度扬起时嘴里叼着一只青蛙。它开始做出一系列吞咽动作,试图把不断踢腾扭摆的青蛙吞下肚。

“快来,”希戈勒夫人说,“别磨蹭。错过你父亲的葬礼已经够糟的了。”

胖查理压抑住抱怨的冲动。诸如他今天已经飞了六千公里,租了辆车从奥兰多一路开到这里,结果还下错了高速路闸道口,另外,把纪念憩园塞在市镇最外围一座沃尔玛超市的后面到底是谁的主意?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座散发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巨大混凝土建筑,来到花园最远端一个敞开的墓穴前。再往远看,就只剩一排高大的篱笆了,篱笆外是棕榈树和各类绿色植物组成的荒地。墓穴中躺着一口朴素的木质棺椁,上面有几把泥土。墓穴旁边还有一堆土和一把铁锹。

希戈勒夫人捡起铁锹,递给胖查理。

“这是个很棒的葬礼,”她说,“你爸爸的几个老酒友都来了,还有我们那条街上的所有女士。他搬家以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会喜欢这个葬礼的。当然,如果你能在场,他会更高兴。”希戈勒夫人摇摇头,“好了,铲土吧。”她说,“如果你有什么告别辞,就趁铲土的时候说。”

“我想我只需要铲上一两锹,”他说,“表达心意。”

“我给了那人三十美元,让他离开,”希戈勒夫人说,“我跟他说死者的儿子从英国远道而来,他肯定想为父亲做点事。尽你的本分。不光是‘表达心意’。”

“好吧,”胖查理说,“当然。我明白。”他脱下外套,挂在栅栏上,又拉开领带,从脑袋上摘了下来,塞进上衣口袋。他铲了一锹黑土,扔进敞开的墓穴。佛罗里达的空气稠得像碗浓汤。

过了一会儿,天空似乎像是要落起雨来。这是那种永远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正经下上一场的小雨;在这雨中开车,你永远吃不准该不该启动雨刷;在这雨中站立,在这雨中铲土,你只会更汗,更潮,更难受。胖查理继续铲着土。希戈勒夫人站在一边,胳膊抱在超大号的胸脯前,看着他填满墓坑;似下非下的细雨溽湿了她的黑色裙装,还有那顶插着一朵丝质黑玫瑰的草帽。

土变成了泥,如果说有所变化,那就是更沉了。

时间似乎过了一辈子之久,而且是很不舒服的一辈子,胖查理终于拍实最后一锹土。

希戈勒夫人向他走来,顺手从栅栏上取下外套递给他。

“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又是汗,又是泥,不过你到底是长大了。欢迎回家,胖查理。”她说着露出微笑,伸手把查理搂在她巨大的胸脯上。

“我没哭。”胖查理说。

“什么都别说了。”希戈勒夫人说。

“我脸上的只是雨水。”胖查理说。

希戈勒夫人没再答话,只是抱着他,前后摇晃。过了一阵,胖查理说:“好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