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伊姆·格拉奇当年曾有过妻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都过去二十年了。妻子给他生下一个女儿时,即死于分娩。女儿叫芭辛卡。她的外婆住在图利钦。老婆子不喜欢女婿,说他弗罗伊姆是个运货马车的车夫,只有几匹黑马,他的心比他那几匹马的黑毛还要黑……
老婆子不喜欢女婿,便把婴儿抱回自己家。她跟小妞儿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后,一命归阴。于是芭辛卡回到了父亲身边。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礼拜三,五号那天,弗罗伊姆·格拉奇由德雷福斯公司运送小麦到停靠在码头上的“加利多尼亚号”货轮上。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干完活,赶车回家,走到普罗霍罗夫斯克街拐弯处,遇见了铁匠伊凡·彼亚季卢布。
“格拉奇,向你致敬,”伊凡·彼亚季卢布说,“有个女的在敲你家的门……”
格拉奇朝前行去,只见他家院子里有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女人。那女的臀部肥大,脸色红如砖头。
“老爸,”那女的喊道,嗓门又粗又沙,响若洪钟,“我闲在这儿,都快闷死了。我等了您整整一天……您知道吗,姥姥在图利钦死了。”
格拉奇站在大车上,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女儿。
“别在我马前转来转去,”他着急了,大声吼道,“快抓住辕马的笼头,你要我把马抽死吗……”
格拉奇站在车上挥舞着马鞭。芭辛卡抓住辕马的笼头,将几匹马牵进马厩。她给马卸下套,便下厨忙活去了。姑娘把父亲的包脚布晾到绳子上,用砂子把熏黑了的茶壶擦亮,随后将米馅肉饼放进铁锅加热。
“老爸,您这儿脏得叫人受不了,”她说道,把一张撂在地上发出酸臭味的熟羊皮扔出窗外。“不过我会把这些脏东西统统扔掉的!”芭辛卡大声说,随后给父亲端来了晚饭。
老人提起搪瓷壶凑着壶口喝了几口伏特加,吃光了有一股幸福的童年气息的米馅肉饼。然后,他拿起马鞭,步出大门。芭辛卡也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外。她脚穿男式系带皮靴,身穿橙黄色连衣裙,头戴画满小鸟的帽子,同他一起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黄昏贴着长凳兴冲冲地走了过去,落日熠熠闪光的眼睛堕入普里斯普区西面的大海,把天空染得一片通红,红得好似日历上的大红日子。达利尼茨街上店铺已全都打烊。强徒们乘着车前往僻巷内的约西卡·沙穆埃尔松的妓院。他们乘的是漆得油光锃亮的轻便马车,一个个穿着花里胡哨的上装,打扮得跟蜂鸟一般。他们全都瞪圆双眼,一只脚踩着踏脚板,一条铁臂伸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束用卷烟纸包着的鲜花。他们漆得油光锃亮的轻便马车缓缓而行,每辆车坐一个人,手里拿着花,马车夫坐在高高的驭者座上,打着蝴蝶结,就像婚礼上的男傧相。包着头巾的犹太老婆子们懒洋洋地注视着她们已见惯了的这种车队走过——这些个犹太老婆子对一切都已无动于衷,只有店铺老板和船厂师傅的儿子才会对莫尔达万卡这帮国王们艳羡不已。
有个叫所罗门契克·卡普伦的人,他是南货店老板的儿子,和有个叫莫尼亚·阿尔季列里斯特的人,他是走私贩子的儿子,都属于巴望将人们艳羡有钱有势的人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的那类角色。两人走过芭辛卡面前时,一边像识得风情的雌货儿那样扭动着身子,一边咬了几句耳朵,随即打起手势,示意芭辛卡,要是她愿意的话,他们会搂着她亲热。芭辛卡见情立刻心动,因为她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家。来自只知追求蝇头小利、鼠目寸光的图利钦镇。她身重五普特外加几俄磅,一辈子都跟心怀叵测的经纪人、流动书贩和木材批发商打交道,从来没见过像所罗门契克·卡普伦这样的俊男。所以一见到他,就情不自禁将她那双穿着男式系带皮鞋的大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有话要跟她父亲说。
“老爸,”她扯开雷鸣般的嗓门说道,“您看这个公子哥儿,他那双小脚长得跟洋娃娃的一样,我恨不得把这双小脚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