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闹饥荒的那个年代,敖德萨没有人比第二犹太公墓养老院里的老人过得好。当年,呢绒商科夫曼为追思亡妻在公墓的围墙外建造了这个养老院。养老院与公墓毗邻,成了凡科尼咖啡馆里许多人取笑的话题。然而科夫曼此举是积德的。革命成功后,寄生于公墓的老头老太近水楼台先得月,包揽了掘墓人、唱诗人和洗尸人三职。他们搞到了一口橡木棺材,外加棺罩和银流苏,租给穷人落葬之用。
当时敖德萨薄板奇缺。租赁棺材的丧家络绎不绝。死者长眠在租至他家的橡木薄皮棺材里,承受祭奠,然后被抬至墓地,连同裹没全身的白尸衣从棺材里扔入墓穴。这是一条被遗忘了的犹太教规。
先哲教导我们,不应阻挠蛆虫与尸体结合,尸体乃不洁之物。“你出之于土,归之于土。”
由于旧教规的复活,老人们除了每天定量配给的食品外,还有加菜,这样的美事是那个年代任何人连做梦也不敢想的。每天晚上,老人们便去扎尔曼·克里沃鲁奇卡的小酒馆狂饮,吃剩下来的菜统统送给邻人。
然而好景不长,这种酒醉饭饱的好日子终于叫日耳曼侨民区的那场暴动给断送了。日耳曼人在战斗中打死了卫戍司令格尔什·卢戈沃伊。
卫戍部队为卢戈沃伊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军队带着乐队、行军灶、机枪车八面威风地开到墓地。在挖开的墓穴前,军人们宣读悼词,进行宣誓。
“格尔什同志,”师首长列尼卡·勃罗伊特曼使出浑身的力气吼道,“1911年加入布尔什维克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担任宣传员和联络代表。1912年,格尔什同志在尼古拉耶夫市同索尼娅·扬诺芙斯卡娅、伊凡·索科洛夫和莫诺斯宗一起,被捕入狱……”
阿里耶-莱伊勃如今成了养老院领班,他和他的院友没等列尼卡致完悼词,就迫不及待地把棺材侧了过来,准备把盖着党旗的死尸倒进坑里,列尼卡悄悄用马刺踹了阿里耶-莱伊勃一脚。
“走开,”他说,“走远点儿……格尔什对共和国有功……”
老头们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卢戈沃伊连同橡木薄皮棺材、流苏,以及绣有银色的大卫盾和一首古犹太的悼亡诗的黑色棺罩一起给埋入地下……
“我们全成死人了,”这次葬礼后,阿里耶-莱伊勃对他的院友们说,“我们叫警察狗子捏在手里了……”
说罢,他奔去找公墓管理主任勃罗伊金,请求发给他们木板做口新的棺材,发点儿呢绒做副棺罩。勃罗伊金一口答应,却按兵不动。他的计划中没有帮老头儿致富这个项目。他在管理处内宣称:
“我更关心的是失业的公用事业职工,而不是这帮投机倒把分子……”
勃罗伊金一口答应却不予兑现。在扎尔曼·克里沃鲁奇卡的小酒馆里,《塔木德》咒语中的诅咒劈头盖脑地落到他头上,落到公用事业职工联盟的盟员们头上。老人们念着咒,咒勃罗伊金和盟员们的骨髓给抽得一干二净,咒他们老婆的肚子里怀上向日葵的种籽,咒他们每个人都得怪病,瘫痪不起,咒他们染上瘟疫。
老人们收入锐减。如今定量配给他们的伙食里只有几根鱼骨头的发青的稀汤,和没有一滴油水的大麦粥。
敖德萨的老人什么样的稀汤都能喝,哪怕汤里什么也没有,只要有桂叶、蒜和辣椒就行。可老人们的汤里,连这些也没有。
伊莎贝拉·科夫曼养老院过起了跟大伙儿一模一样的苦日子。饥肠辘辘的老人们的怒火越燃越旺。这怒火终于在一个与此最不相干的人身上爆发了。这人便是来养老院接种牛痘的女医生尤季芙·什麦谢尔。
省执委会发布了义务接种牛痘的命令。尤季芙·什麦谢尔把她的医疗器具在桌上摆开,点燃了酒精灯。窗前是公墓密得像堵墙似的绿油油的灌木林。酒精灯蓝色的火舌和六月的闪电交织在一起。
站得离尤季芙最近的是一个名叫麦耶尔·别斯科涅茨内伊的骨瘦如柴的老头。他苦着个脸,紧盯着她做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