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勃罗伊金压根儿没去听他讲,管自激昂慷慨地说,“日子比你过得更苦,可还有数以千计的人日子过得比你更苦的人还要苦……你在散布不满情绪,阿里耶-莱伊勃,你是自讨苦吃。要是我不管你们,你们就死路一条了。要是你们跟我对着干,你们必死无疑。阿里耶-莱伊勃,你死定了,西蒙-沃尔弗,你死定了。麦耶尔·别斯科涅茨内伊,你死定了。但是在你们临死之前,请你们告诉我——我很想知道这一点——苏维埃政权在我们这里到底存在不存在?如果我们这里不存在苏维埃政权,是我闹错了,那么把我押回到德·里巴斯大街和叶卡捷琳娜大街拐角上的贝尔松老爷的府邸去,我活了有多少年,就在他家干了多少年的裁缝……阿里耶-莱伊勃,你告诉我,是不是我闹错了?……”
说罢,公墓管理主任逼近这些个残疾人。两只颤动的眼珠鼓了出来,死死地瞪着他们。这两只眼睛像两道探照灯的光,像两根火舌射向这伙死在旦夕、哀哀呻吟的畜生不如的人身上。勃罗伊金的皮绑腿嘎嘎发响,麻脸上直冒汗珠,他又朝阿里耶-莱伊勃逼近一步,硬要后者回答:他勃罗伊金认为已经建立了苏维埃政权,是不是弄错了……
阿里耶-莱伊勃默不作声。他的沉默很可能送了他的命,要不是这时穿着海魂衫、光着脚丫子的费季卡·斯捷彭出现在林荫道尽头的话。
费季卡当初在罗斯托夫城下叫炸弹炸成了脑震荡,如今在公墓旁的一间陋屋养伤,他身上佩着橙黄色的警带和警笛,以及一把没有枪套的纳甘式左轮手枪。
费季卡已经喝醉。一绺硬似石头的鬈发压在他额前。鬈发下颧骨高耸的脸由于抽搐而扭曲了。他走到卢戈沃伊的坟前,摆满在那里的花环都已经蔫了。
“我攻下罗斯托夫时,”费季卡问死者,“你在哪里?”
水兵把牙齿咬得嘎嘎直响,他吹了一声警笛,打腰间拔出左轮枪。烧蓝的枪筒闪闪发亮。
“沙皇已经给镇压了,”费季卡吼道,“已经没有沙皇了……谁也休想再睡棺材……”
水兵握紧手枪。他敞开了胸脯。胸脯上有纹身,刺了“较量”两字和一条龙,龙头弯向乳头。
掘墓人高举铲子围在费季卡四周。好几个洗尸的女人从各自的洗尸房走出来,同多巴-列娅一起嚎哭。于是嚎哭声一浪又一浪地撞击着公墓的大门。
丧家用一辆辆手推车运来尸体,要求放他们进入墓地。叫花子们抡起讨饭棒敲打着栅栏。
“沙皇已经给镇压了,”水手朝天开了一枪。
人们欢蹦乱跳地在林荫道上迅跑。勃罗伊金的脸色渐渐转白。他举起一只手,答应了养老院提出的全部要求。随后像士兵那样刷的来了个向后转,回到管理处去了。就在这一瞬间,公墓大门打了开来。丧家推着载尸的手推车,沿着一条条墓径快步朝前走去。一个个冒称会堂唱诗班班长的人,站在一个个挖好的墓穴前,用刺耳的假声唪诵“上帝仁慈无边”。晚上,他们在克里沃鲁奇卡那里庆祝了他们的胜利。他们给费季卡拿来了三夸脱比萨拉比亚葡萄酒。
“‘世事虚幻’,”阿里耶-莱伊勃同水兵碰杯时说,“你是好人,同你可以相处……‘万事皆空’……”
老板娘,克里沃鲁奇卡的妻子,在门外清洗玻璃杯。
“要是在俄罗斯人中能碰见一个好心肠的,”克里沃鲁奇卡太太指出,“真正是天大的福分了……”
半夜一点多,有人把费季卡叫走了。
“‘世事虚幻’,”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斯捷波瓦亚街上,嘴中叽叽咕咕地念着这些断送他性命的费解的话,“‘万事皆空’……”
第二天,发给养老院里的老人每人四块方糖,还在红菜汤里加了肉。晚上由社会保障部门派车接他们去市剧院看戏。上演的是《卡门》。这些个残疾人和畸形人平生第一次看到了金碧辉煌的梯形观众席、包有天鹅绒的栏杆和油光锃亮的吊灯的灯架。幕间休息时还发给他们每人一份夹有杂碎灌肠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