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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毛虫预言(2)

环湖崩溃 作者:杨志军


  太阳很快晒干了益西拉毛身上的布哈河的水。奶头,湿淋淋渗露奶汁的奶头,在母马腹下摇晃着。那就是鞭子哟,用力抽打着它的心。它的焦急已经使它无法顾及自己的体力了。狂奔,成了益西拉毛整个生命的搏动,谁让它是母性呢?可我要说的是,生活不仅仅是赛速度,更重要的是赛耐力。而母性的耐力永远是时间所无法限制的。我的花儿,你缺乏的也许就是这种耐力。
  
  益西拉毛仍然在拼命。我也和母马一样骁勇,直起腰,高举马鞭,用一种真正骑手的英姿,用一种真正牧人的高叫——瞎了眼的我的朋友,干吗不赞美我的生活呢?还有你,我的花儿,赞美吧,我的马背上的疾驰而豪迈的生活。如果你归来,我一定会把你拽上马背的。
  
  面前是荒原,身后是荒原,起点是荒原,目的地也是荒原。开阔,宏大,气派,自由。我激动得流泪了。环湖,你和那个用激情蒙过我的眼睛的女人一样,在我浪迹荒原的岁月里,被我糅进了理想的光环中;在我聆听她心灵的跳动时,在我切中原野深沉的脉搏并随着节拍跑动得疲惫不堪时,又被我用眼光糅进了荒原女神尊严的神情里。在你的怀抱里,我听到了昔日骄横的征服者失悔的祈祷。它让我和我的益西拉毛跺着坚实的大地,去做另一种恢复元气的征战。因为,人类和植被肚脐相连,还因为我必须阻止那条腿的逼近——试图用践灭绿色的办法显示智慧、拯救文明、炫耀进步的对环湖也对人类自身的侵略。
  
  践踏者的自以为是超乎大地之上,像瀚海中从天而降的灼烫的金光。已经够热了,不需要照耀。而远方,绿洲也在哭泣、飘零。尽管它给予了人类生存的一切,但在牧人们眼里,在和畜群的比较中,草地似乎永远是后娘养的。环湖,灵光福佑了贫瘠,让它沉入甜蜜的睡眠,那醒着的、活脱脱的、具有鲜亮气息的,却是不得安宁、常遭毁灭的。
  
  哦,还记得那残酷的性信息素么?阿弥陀佛——我记住的却是我最应该忘怀的。蓦然之间,我看到了爱的痉挛和喧嚣。雄性的呼唤被漠风掩盖了。星空灿烂,魔鬼在给生命的秘密举行着热闹的葬礼。而荒原上漫游的欲火随狂风疾驰,点燃蓝幽幽的迷人的火光,像一首古老而新颖的寓言诗,我们便是这诗意化了的角色。
  
  可如今,草原毛虫,你们去哪儿了呢?草场一天天荒败了,湖水一天天下降着,连你们也不愿意流连家园了。不不,也许,仅仅是由于你们看到,那年的夏秋两季,家园的土地上,到处横陈着殉情的伙伴。
  
  草原毛虫,青藏高原优良牧草的天敌。在环湖虫灾严重的草场,被咬啮的牧草往往只剩下枯枝败叶,成为一片片随风游移的漂浮物。我的花儿称之为”草原垃圾”。而我们的工作便是为捍卫绿色献身。既然是又一次环湖的召唤,既然有我的花儿执拗的撺掇,我没有理由,仅仅为了怕勾起往事,怕看到父亲荒败的坟冢,而不接受荒原的邀请,那伤痕累累的荒原啊!
  
  但我还想做最后一次推辞:”说实在的,这方面我不在行。”
  
  我的花儿有点得意:”跟我学。”
  
  “笑话!什么时候我跟女人学过什么。”
  
  “笑话!什么事情,不是女人教你的。吃饭,穿衣,还有……”
  
  “生儿育女。”
  
  “当然。”她说着,笑盈盈递过一份材料来。
  
  这是在省畜牧厅草原工作站的办公室里,我们向荒原进发的前一天。我们的鼻祖,那个德国化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Butenandt,自然不知晓,在他的关于蚕蛾性引诱物质的分离成功之后,在中国,中国的西部,在西部的环湖,在环湖的荒原,会有两个渺小的人儿,成为他的理论的实践者。
  
  我们来了,以绿色守护神的身份开始了我的第二次环湖行。而我的花儿却飘进了一个梦幻世界——她过去对大湖、对环湖的种种遐想。和人一样,毛虫以绿色为生存的依托。那浓绿聚秀的地方正是荒原具有神魅的一片草原——南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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