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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诱源载体(4)

环湖崩溃 作者:杨志军


  “病了?”我很吃惊。荒原人似乎从来不病,像洛桑,他说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尝过西药片儿是肉做的还是奶制的。我蹲下去,摸她的额头,是有点发烧。”大概是感冒了,这里冷,你得去毡帐那边。”
  
  她伸出手来,我拉住,可怎么也拉不动,反而被她拽倒了。她咯咯浪笑,忽地掀掉了皮袄。我浑身一抖,眼睛、脑海,全被面前这个一丝不挂的女性的裸体占据了,好像满世界都闪烁一种肉色的神圣的光晕。一对肥嘟嘟的奶子突突跳着,光滑的下腹也在不住地颤动。她在笑,浑身上下都在笑,又蛮又野,又娇又媚。我仓皇失措了。直到她坐起,动手狠撕我的衣服,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掉进了幽深的青海湖,或被湖水淹没,或挣扎着划向岸畔,但后一种可能太渺茫了。亲爱的亚里士多德,你说过,狗冒着生命危险试图同狮子和老虎交配。如果老虎正在发情,那它将同狗欢愉;如果不在发情期,它便会将狗吃掉。我啊,我这条忧郁的狗。
  
  她不知用什么能耐那样快地脱去了我的上衣,两条胳膊已牢牢缠在我的腰上了。而我自己骨髓里液体的沸腾和浑身的颤抖都表明,我已经成为一个可怜的俘虏。”我的花儿。”我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扑向卓玛意勒。她一阵狂喜,随即松了手。我吻她,让她满脸开花。但这是极其微不足道的。她将手朝下伸去。
  
  一般热流顿时让我的心跳加快了:”我骄傲,我是光荣的雄性;我歌唱,我是永恒的雄性……我是蓝天下自由飞翔的……”可是,那雄性的飞虫怎么也找不到它的爱,飞遍了荒原也找不到。它们透明的羽翅已经没有力气了,嗓音渐渐喑哑,失望地看着冬天从天际缓缓走来。而在远方,失恋的雌虫依旧等待着,它多情地将呼唤爱人的信息播向四野,一次比一次强烈,之后便渐渐微弱。终于,雌虫唱完了它的爱情之歌,开始呻吟、低泣。它的生命的全过程,仅仅为了一个目的:爱。如今它依旧爱着:再见了,朋友。它发出了最后一声问候。它死了。远方,它的朋友——那些疲倦的雄虫听到了这声最后的也是永恒的爱的告别。它们也开始告别。它们也死了……
  
  我感到屈辱,扳掉了她的手:”我是男人,我自己会。”接着便是一阵大笑。
  
  卓玛意勒被我的笑声所征服,不敢乱动了,抑制着兴奋和那股湖水般汹涌的渴念,耐心等待着,不时将光洁丰腴的双腿蜷起又伸直。我捺住我的裤带,站起,”砰”的一声拉开。除了卓玛意勒起伏的肉体波荡出的啸声外,一切响动都消逝了。太静了的时间的流泻让我想到有许多亮眼在四周的孔窍中窥伺;或者,什么也不存在了,我的花儿也不存在了。我又忽地拉紧了裤带,歉疚哀求甚至恐惧地望着她,倏然退去。
  
  帐外,蓝天高远,这充满异味的荒原,这野旷的舒展。我深吸一口气,疏通了窒息着的胸腔,向湖水那边我的花儿的影子跑去。我满脸通红,可她并没在意。
  
  “快来看,快来看。”她指着那只纸壳的小船。
  
  我好悔啊!干吗要来这里呢?干吗要守着僵死的道德规范去侮辱卓玛意勒的生命的搏动呢?干吗不拿出我在柴达木时的那种精神呢?我的花儿,你的身边、你的心上只有那只小船。尽管,比起小船来,比起诱惑在船舱中的雄性毛虫来,我有人的优越,我无比得高大完美。
  
  我向湖边走去。湖风带着湿淋淋的雾岚朝我扑来。在雾里藏一会儿吧,藏到夜深,藏到忘记一切……真冷,要下雪了么?在荒原,大雪不光属于冬天。
  
  然而,心是藏不住的。对这次令人担忧的荒原女的挑战,我陡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第二天,在飞舞的雪花中,在已经失去了雄虫飞鸣的冷凉空气中,我和我的花儿满草场寻找雄虫躲身的地方。完了。今年的雄虫大概不会再有求偶的机会了?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雌虫是否还在释放爱的信息呢?可惜,我们没有收取这种信息的触角。每一种生物都有只属于自己的性引诱方式。人类的方式是什么呢?情欲,情欲包含着的情感因素,还有,某种外在的礼仪束缚和内在的道德顾忌。存天理,灭人欲。高尚得可以,也虚伪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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