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丹港 四(1)

苏丹港 作者:(法)奥利维叶·罗兰


女小时工还告诉我:从那位女子的衣物消失之日起,家里就成了一堆废墟。当然,她的衣物并不是一下子就无影无踪的;不过,消失得还是相当快的。有一天,挂在书架上以及摆在桌子上的衣服不见了,主要是黑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的外套,还有书橱下面的那些网球鞋。这之后大约一个月时间,卫生间的台子上仍然放着她的梳洗包,里面装的不外是一些化妆用品。突然有一天,梳洗包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她一直放在那里的很少几件个人物品:一把羽毛扇子,两三个螺钿或是玳瑁小盒子,一只镶银的乌木手镯子,一只柳条编的小箱子。这些东西,女小时工揣摩,应当是A历次外出回来带给她的礼物,而不大可能是与两人认识之前的某些故事有关的纪念品。终于有一天,什么也没有了。弃营而走了。

女小时工说:家里成了废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每件东西,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都移了位,都改变了本来的面貌;似乎都有些走样,变得难看了。一股呛人的烟草味侵入所有的房间,怎么也不肯散去;而在这之前,卫生间与卧室,它是不敢跨过门槛一步的。到处都是揉成一团的空香烟盒,大大小小没有规则,皱皱巴巴的表面五光十色。像是抽出来的神经团成一大团。什么牌子的都有;而好几年来,女小时工自打来干活起,就只见他吸淡型切斯特菲尔

德一个牌子。女小时工认为,这是一个迹象,说明A一下子乱了方寸:过去,女子虽然不待见他抽烟,还是容忍了这个小毛病;现在,小毛病突然有了恶性增生。此外还有一个迹象:抽了几口就熄掉的烟头多了起来,一般是打开自来水龙头浇灭,也不肯扔进垃圾桶里,到处乱丢。这种现象表明:抽得多了,比如说过了五十只,他就难受,就要咳嗽,清嗓子。这种狗屎似的烟屁股,还流出黄汤子来,杯子垫上、烟缸子上、水池子边边沿沿上,哪儿粘得都是,特别恶心人。还有,女小时工进一步指出,屋内落着一层纸灰;到后来,这种银灰色的烧纸细屑无处不在,不知情者还以为是这家主人烧了许多书;其实,他那是在用慢火焚烧自己呢!

她丢下的那张床,A活着的时候——大概差不多有六个月吧——,就没有换过一次床单。说不清楚他这么邋遢有什么意思。是出于一种古怪的偶像崇拜,希冀在已故爱情可笑的灵台上,保留住长时间爱恋过的躯体的痕迹吗?否则,就是一下子对什么都失掉了兴趣,连哪个灯泡烧坏了都懒得一换,以至于日积月累,房子里阴暗的地方越来越多;到了后来,黑暗竟然占了上风,只剩下孤零零一两片昏暗的亮光(女小时工谈到这里,她那口气,使我不由得回忆起:在苏丹港,当一条船在黑夜里离开海岸的时候,岸上的灯火慢慢变得模糊起来,逐渐被完全吞噬;这一景象平和而缓慢,在我多年的航海生涯中,累看不厌;它留在我心中,使我联想起巴赫的一首大提琴组曲)。时间一长,床单、被单的棉线起了绒,失去了光泽;好多头发,肯定也有那个女人的长发,深深地嵌进了布丝里面。这样一来,被褥就有味了,说咸不咸说酸不酸,女小时工说是像用过的粗麻布。这个词儿,现在用得不多;我想起来了,它原来的意思是指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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