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机场接他。他是来参加她作品研讨会的。他是当今当红评论家。他给她的诗写了两篇专评,她一直对他心存感激。
她没有见过他。他们只电话和Email往来。她曾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戴着眼镜,一手扶着镜框,一副儒雅模样。见到人,居然比照片还要儒雅。他儒雅地向她深点一个头。好的,他说,动作缓慢,声调持重,一个长者(他比她大二十岁)。又扶了扶眼镜。
晚上,主办方省作协为他接风洗尘。被请来的还有本省几个诗评家。大家很快就交谈了起来。不是诗,也不是文学。如今都羞于谈文学了。只有她,新出炉的女诗人,才企图把话题转到诗上。她给他敬酒时说,您的诗评好锐利。
大家笑了起来,说,他本来就是一把刀。
怎么说?她不明白。
一个说,刀笔吏刀笔吏,他就是以笔做刀。
他说,这话对也不对,我不是吏。我是民间的。
大家又笑了。她也笑了,他是一把特立独行的刀。屠龙刀?网络游戏里的那种刀,积蓄着长期的能量,技巧、熟练度和知识。
晚饭吃完,大家散了,他被安排在作协招待所住。作协招待所在作协大院内。门卫认识他,当然,他是名人。门卫向他致意,他也赶紧还礼,回头对陪同的她说,当个名人可真累。
她能理解这种累。但是这种累正是她所向往的。她曾经在电视上看到孙燕姿被几个彪形保镖护卫着,冲破追星人群。她多么羡慕。现在谁不羡慕这种效应?只可惜诗人不是明星。而且她才走出第一步。她对这次研讨会抱有重望。当然最寄希望的是他。她要他把她的创作成就拔高到全国性的高度。她请他去酒吧喝酒。
为什么选择酒吧而不是茶楼?因为喝了酒,好说话。当然还因为他是来自京城。她听说京城有很多酒吧,三里屯,后海。不用酒吧招待他,显得寒碜了。
不好意思让你陪我,他说,客气地。
哪里的话,是我应该谢谢您呢。她说。
你,家里没事吧?他又问。
没事。她说。家里有个儿子,四岁,由保姆带着(她丈夫在外地工作)。平时保姆在她下班后回家,今晚因为她要应酬,叫保姆呆迟一些。
酒吧醉意浓浓。他终于醉了。她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说好的好的,还是那么文雅(好像她理所当然是全国性诗人似的),只是把手放她肩膀拍了拍。她虽然有微微的不习惯,但也觉得没什么。再说他的年龄都能当她的父亲了。她只是悄悄把他的手牵下来,化作牵手的姿势。
很迟了,她把他牵出了酒吧。打车,上车。司机问去哪里,她说了作协招待所。我不去那地方!他忽然说。
她诧异。
我不想看见那些讨厌的眼睛。他说。
她笑了。没事的,他们看您的眼睛又没恶意。
他们看你有恶意。他说。
她承认。她长得不错,走在大街上,有不低的回头率。她感觉得到那些目光。她也为自己具有这种吸引力而得意。她相信在机场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也会感觉得到这一点。女诗人女作家大多是歪桃扁枣。
看那些看你的眼睛,我就受不了。他又说。
谢谢。她说,有点感动。要知道,他可是名人哪。
我历来就讨厌单位招待所。他又说。冷漠,无情!我不去!
她心一动。这几个词,也是她诗中喜欢用的。她共鸣了。去哪里?司机又在问她。是啊,可是去哪呢?不去作协招待所,又去哪里?
还是去吧。她劝他。
我坚决不去那里!他说,要把我送到那里去,我就立马回去!
斩钉截铁。说着他就猛地睡下了。她推也推不醒。你们到底去哪里?司机有点不耐烦了,催她。她慌了。不要说让他生气了回北京去,就只是让他生气,她的希望也会泡汤的。有一刻,她想把他拉下车去,再想办法。可是他睡得很沉,她搬不动。那就到我家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