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炎热起来,北方打仗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各种蜂起的传言和小道消息在几百万人口的华中大都市武汉上空漫天飞舞,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人们关心的问题已经不是前线打了什么胜仗,消灭多少日本鬼子,而是日本人几时打到武汉来。
我爷爷张松樵当然也不例外。
他老人家望眼欲穿的忠实助手肖老大还是没有消息,上江重庆的土地是否置办妥当,是否做好迎接迁厂的准备也未可知。更加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如果形势真的急转直下,日本人兵临城下,那时候且不要说迁厂,就连逃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时长江和汉水上没有大桥,武汉三镇之间往来全靠轮渡,规模较大的轮渡公司有“民生” 、“兴华”、“祥云”几家。裕华纱厂自备一大一小两条轮渡,都是英国进口的机器船,大船能载二三百人,主要用于接送本厂职员上下班,取名“华安号”,人称“大华安”。小船精致漂亮,比现在的私家游艇稍大,那是张松樵从汉口租界到江对岸武昌上班的专用船,人称“小华安”。
时局一紧张,这两条救命船对于张松樵一家的重要性就格外地凸现出来,它们是关键时刻人们逃离战火的希望。当时武汉过往军队频繁,不久前一支南方军队公开劫持轮渡为其长官运货,闹得船员罢工抗议,长江上数日没有轮渡载客,可见一旦战事逼近,各级政府、官僚、军队、警察没有哪盏是省油的灯,如果他们强征民船,你敢不乖乖地交出来吗?
张松樵派人找来船长杨老大商议。
杨老大是个正直豪爽的湖北仙桃汉子,跟我奶奶柳韵贤沾亲带故,深得老板信任。当他得知我爷爷顾虑之后,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两条船您放心,我会把它们藏得好好的,只要有我杨老大人在,“华安”号就万无一失。
我父亲说,船长杨老大喜好喝酒,腰间随时挂了一只小酒壶,但是从来没人看见他喝醉过。他除了熟悉长江水道和驾船技术一流外,还会玩魔术,能把铜钱从左手变到右手,所以深受家中孩子们欢迎。杨老大一生都在长江上漂泊,从任何意义上说,裕华纱厂都是他的家,“华安号”就是他赖以生存的饭碗,要是工厂不幸破产倒闭,或者船被抢走,他一家人的衣食也就被江水冲走了。所以张松樵在关键时刻把保护船只的重任交给杨老大十分放心,他知道这两条船在杨老大心中的分量,忠心耿耿的杨老大将会不惜用生命来报答老板信任。然而战乱时代的个人能力终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战争就像毁灭世界的洪水,杨老大的忠诚到底还是没能保全张松樵一家仅存的最后希望。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杨老大带领助手驾船离开码头,把两条“华安号”藏进一处不为人知的偏僻港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