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韦苇(3)

船讯 作者:(美)安妮·普鲁


“我回家以后激动极了,像竹筒倒豆子,一口气都说了,华伦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连连点头。我注意到那种消瘦,那种灰暗的脸色,就像你患了严重的头疼,或者确实病得很厉害的时候那样。于是我说,‘你不舒服吗?’华伦,可怜的人儿!拼命克制着。然后突然说了出来。‘癌。全身都是。四到六个月。不想在你上课的时候让你担心。’”

姑妈站起身来,擦了擦她的椅子,走到门边透透气,摆脱因心理作用而感到的黄蜡的恶臭。

“结果,三个月就结束了。我情绪恢复过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来那只小狗,给它取了名字。”没有解释她需要每天五十次地念叨艾琳·华伦这个名字的一部分,以唤起往昔幸福的回忆。“它本来脾气不错,长大以后才变凶的。而且只是冲着陌生人。过了一阵,我租了一个沿街的铺面,开始做游艇装潢。华伦——我的华伦——没能看到这个店铺。”

奎尔仰面躺在地板上,胸脯上堆着积木,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那是船,”阳光说。“爸爸是海水,这些是我的渡船。爸爸,你是海水。”

“我也感到是这样,”奎尔说。小兔回到窗口,把两块积木放在窗台上,凝望着矮树丛。

“不管怎么说,过去十三年我一直在店里工作。当你父母去世以后,虽然我一直不认识你母亲,我认为应该回家乡了。不然就可能再也看不见它了。我猜想我是上了年纪,尽管我自己没有感觉到。你不应该太迁就她们,你知道。”指的是奎尔躺在地板上,身上堆满积木。“她们永远不会尊敬你的。”

“姑妈,”奎尔说,他的思绪在他下巴下面的那些小船和游艇装潢生意之间漂浮着。“你店里的那个女人。你说她在大学里学的什么?”他总是陪他的孩子们玩耍。与小兔一起搭积木时的最初的令人尴尬的喜悦。他对用沙子做馅饼很感兴趣。

“你说的是道恩吗?邦斯夫人连小学都没上过,更别说大学了。灯塔学。研究灯塔和信号灯的科学。道恩懂得海拔高度和用烛光表示的光强度,还有关于闪光灯、冰映光和浮标之类的知识。让你腻烦得要死。你知道,她一天到晚不停地谈论这些,因为一不留神它们就从她脑子里溜出来了。不用就会丢。她就在丢。她自己这么说的。可是她找不到工作,虽然海运交通这么拥挤,你几乎夜里醒着就能听见船只在海上撕扯的声音。怎么,你对道恩感兴趣?”姑妈用手指轻轻掠过,体会着表面涂蜡的感觉。

“不,”奎尔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只是有点好奇,没别的。”

一只苍蝇在桌子上爬,停下来用前爪擦擦嘴巴,又蹒跚着前进,后腿像滑行器而不像活动的肢节。姑妈用抹布啪地打过去。

“下个星期过来到店里看看吧?见见道恩和玛维斯。我们可以在威利船长的店里吃点东西。”

“好主意。”奎尔说,扫了一眼正凝视着窗外矮树丛的小兔。

“你在看什么,小兔?”只见她皱紧眉头,瞪着眼睛。

“等我长大了,”小兔说,“我要住在一座红颜色的木头房子里,养几头猪。我永远不会把它们杀掉做腌肉。因为腌肉是用猪肉做的,爸爸。是比蒂告诉我的。丹尼斯就杀了一头猪做腌肉。”

“是吗?”奎尔说,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星期二,奎尔无法给文章起头。他把被雨水弄得模糊的波特游艇的笔记塞到一堆纸的下面。他习惯于报道决议、选票、会议记录、地方法律、议事日程、用政治性词藻润色过的声明。不会描写“结实宝贝”那涂了清漆的木料。怎么把梅尔维尔夫妇的粗鲁无礼付诸笔端呢?小兔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旧厨房门上的抓刮声是怎么回事。他把纸在桌上挪来挪去,一遍又一遍地看表。要到镇上去看看姑妈的店铺。想跟她谈谈小兔。到底有没有问题呢。而且,永远吃不饱的奎尔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他刚要发动旅行汽车,突然想起了那个高个子女人,韦苇。他看了看道路两边,看她是不是在步行。有时她中午到学校里去。他想,也许是在学校餐厅帮忙。没有看见她。不过当他驶上斜坡,能够看见杰克的房子时,她出现了,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手里晃着一只帆布包。他停下车子,很高兴她是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人。

包里是书:她每星期两次在学校图书馆工作,她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坐得笔直,两只脚整整齐齐地并排放着。他们看了看彼此的手,证明了人的眼睛都被对方的无名指所吸引;两人都看见了金戒指。至少知道了对方某一方面的情况。

沉默,海水是无数碎片向前延伸。一只快艇和平底小渔船,男人们探身重新安装鳕鱼套。奎尔瞟了一眼,看见她苍白的嘴唇,脖子,眼睛介于绿玻璃和土黄色之间。手很粗糙。不太年轻;奔四十了。但是那种与什么东西的和谐感,与时间或地点的和谐感,他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她转过头来,发现他在看她。眼睛又躲闪着移开了。但两人都很愉快。

“我有一个女儿今年秋天上一年级。小兔。她的名字叫小兔。我最小的女儿叫阳光,我上班的时候她就呆在比蒂·巴吉特家。”他想他必须说点什么。清了清喉咙。

“我听说了。”她的声音是这么低,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在学校的汽车道上,她一边跨出车门,一边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奎尔没有听清,然后她就迈着大步走远了。也许是谢谢你。也许是哪天过来喝一杯茶。她甩动着双手。她停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白纸巾,擤了擤鼻子。奎尔仍然坐在那里。注视着她跑上学校的台阶,走进门去。他这是怎么啦?

就想看看她走路的样子,一个步行好几英里的高个子女人。佩塔尔从来不走路——只要能够乘车,或者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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