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着啤酒,直到小桶空了为止,然后她又凿开了另一桶。她宁愿自己做,也不想叫席伯;他当然会乐意过来帮忙,像只贪婪的狗,不过他肯定会凿掉自己的手指,要么就把啤酒喷洒得到处都是。她干活时,陌生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感觉得到。
当她回来后,他说:“这里很忙。”他还没碰他的酒,只是用手掌捂着杯子,让酒变暖些。
“人们在守灵。”她说。
“我注意到了逝者。”
“他们都是酒鬼。”她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憎恨,“全都是酒鬼。”
“这让他们兴奋。他已经死了,但是他们还活着。”
“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他们嘲弄的对象。但现在他们不应该再嘲笑他了。这太……”她的声音变小了,无法确切表达这是什么,或者这是多么可憎。
“他吃鬼草?”
“是!他还能有什么?”
她的语气过于强烈了,这让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没有移开目光,她觉得一股热血冲到脸上。“对不起。你是牧师吗?这肯定让你反感吧。”
“我不是,这也没让我反感。”他一口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请再来一杯。再来次感动——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常说的。”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敢问。“我得先看到你的钱。对不起。”
“不用抱歉。”
他把一块粗糙的银币放在柜台上,一边厚一边薄。她说了跟后来一样的话:“我可没钱找你。”
他摇摇头,表示不要找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酒。
“你只是途经此地?”她问。
他半晌没有作答。她正准备重复刚才的问题,他却不耐烦地摇摇头:“不要谈无聊的事。你在这里面对着死亡。”
她有些畏缩,觉得受了伤害,但又很惊讶。她的第一反应是他佯装正经,只是为了考验她。
“你很在乎他。”他语气平淡地问:“对不对?”
“谁?诺特?”她笑了,假装恼怒来掩饰她的窘迫。“我认为你最好——”
“你心肠很好,就是有点胆小。”他打断她:“他躺在草上,从地狱的后门往外看。他就在那里,他们已经把门关上了,你认为只有当你要走过那道门时,他们才会再次把门打开,是不是?”
“你怎么了,喝醉了?”
“密司脱诺顿,他死了。”黑衣人像是在吟咏,他带着挖苦的语气故意改变了说话的调子。“他就像任何一个人那样死了。像你或任何人一样,死了。”
“你给我出去!”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感,全身开始颤抖,但是小腹里的那股暖流却固执地流遍全身。
“别怕。”他柔声说,“别怕。慢慢等。等着就行。”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她突然放松下来,仿佛服了镇静剂。
“像任何人那样,死了。”他说,“你明白吗?”
她木然地点点头,他大笑起来,响亮的笑声似未受过污染,非常明亮。这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黑衣人身上。他猛一转身,面对着众人,俨然成了整个房间的中心。米尔大妈声音发颤,歌声戛然而止,空气中留了半个破碎的高音,好像在流血。席伯弹错了音,琴声也突然停下。他们不安地看着陌生人。风沙吹在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沉默继续着,似乎那一刻就永远定格了。她沉重的呼吸堵在了喉咙口,低头看到吧台下自己的双手紧紧按着肚皮。他们都看着他,他也注视着大家。突然一阵笑声又爆发出来,浑厚洪亮,让人无法抗拒。但没人跟他一起笑。
“我要让你们看一个奇迹!”他朝人们叫喊。但人们只是看着他,就像些顺服的大孩子被带去看他们再也不相信的魔术表演。
黑衣人猛地站起来,米尔大妈踉跄着退后了几步。他冷然一笑,拍了一下她肥厚的肚皮。她不由自主地咯咯笑起来。黑衣人把头朝后一仰。
“觉得好点了,是不是?”
米尔大妈又是一阵咯咯笑,突然间变成一阵啜泣,然后夺门而逃。其他人默默地看着她离开。风暴开始了;乌云不断涌来,阴影在半圆的白色苍穹上积聚。站在钢琴旁的一个男人,显然已忘了拿在手上的啤酒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黑衣人站在诺特身旁,低头看着他笑。狂风怒吼尖叫着,一个大物件被刮起来,撞到房子一侧,又弹了回去,让房子一震。吧台旁一个男人挣脱人群,慌乱地躲到安静的角落。雷鸣似乎要扯破天穹,响声就像天神的一阵剧烈咳嗽。
“好吧。”黑衣人咧嘴一笑,“好吧。我们开始吧!”
他开始朝诺特脸上吐口水,仔细地对准目标。唾沫在死者的前额闪着光,慢慢流下来,流过他的鼻梁。
在吧台下面,她的手更快地挪动起来。
席伯笑起来,像个傻子似的,也弯腰俯向诺特。他开始咳嗽,从喉咙底咳出许多粘厚的浓痰,让它们飞到诺特尸体上。黑衣人吼了一声表示肯定,拍了拍席伯的后背。席伯咧嘴笑了,一颗金牙闪闪发光。
几个人逃出门外。其他一些人松散地围在诺特周围。他的脸上,他皱得像公鸡颈部下垂的皮肉一样的头颈,和他的胸部上都是痰液——这片干旱土地上如此宝贵的液体。突然痰雨停止了,像有人发了号令那样整齐,只有一阵精疲力竭,沉重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