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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一(8)

千江有水千江月 作者:萧丽红


大信点一下头,又看了贞观一眼,随即开步就走;那日,正是处暑交白露,黯黯上弦月,挂在五间房的屋檐顶上。

贞观站在那里,极目望着不远处的”伸手仔”,忽地想起李贺的诗来。

衰兰送客咸阳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四点正,贞观即醒了过来。

她本想闭眼再睡的,怎知双目就是阖不起,整个晚上,她一点醒,二点醒的,根本也无睡好!

早班车是六点准时开;大信也许五点半就得出发,这里到车站,要走十来分。

早餐自然有银城嫂煮了招呼他吃……不然也有她四妗!伊甚至会陪他到车站。

大信即使真不要自己姑母送他,贞观亦不可能在大清早,四、五点时候,送一个男客去坐车!在镇上的人看来,她和他,根本是无有大关系的两个人——那么,她的违反常例,起了个特早,就只为了静观他走离这个家吗?

那样,众人会是如何想象他们?

所有不能相送的缘由,贞观一项项全都老早想到了,她甚至打算:不如——狠狠睡到六、七点,只要不见着,也就算了!

事情却又不尽如此,也不知怎样的力量,驱使她这下三头两头醒……

人的魂魄,有时是会比心智、毅力,更知得舍身的意愿!

——都已经五点十五了!大信也许正在吃早餐,也许跟她四妗说话!也许……也罢!也罢!

到得此时,还不如悄作别离;是再见倒反突兀,难堪!

汉诗有”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的句子;贞观可以想见:此时——天际的繁星尽失,屋外的世界,已是黎明景象;街道上,有赶着来去的通车学生,有抓鱼回来的鱼贩仔,有吹着长箫的阉猪人,和看好夜更,急欲回家的巡守者……

而大信;该已提起行李,背包,走出前厅,走经天井,走向大门外。

他——贞观忽然仆身向下,将脸埋于枕头之中,她此时了悟:人世的折磨,原来是——易舍处舍,难舍处,亦得舍!

她在极度的凄婉里,小睡过去,等睁眼再起时,四周已是纷沓沓。

银山、银川的妻子,正执巾,捧盆,立着伺候老人洗面。事毕,两妯娌端着盆水,前后出去,却见银城妻子紧跟着入来;贞观看她手中拿的小瓷碗,心下知道:是来挤奶与阿嬷吃!

贞观傍着她坐下,亲热说道:“阿嫂,阿展尚未离手脚,你有时走不开,可以先挤好,叫人端来呀!”

银城的妻子听说,即靠过身来,在贞观耳旁小声说是:“阿姑,你不知!挤出来未喝,一下就冷了,老人胃肠弱,吃了坏肚腹啊!”

她一面说,一面微侧着身去解衣服,贞观看到这里,不好再看,只得移了视线,来看梳妆台前的外婆;老人正对镜而坐,伊那发分三绺,旧式的梳头方法,已经鲜有传人,少有人会;以致转身再来的银山嫂,只能站立一旁听吩咐而已。

贞观看她手上,除了玉簪、珠钗,还有两蕊新摘的紫红圆仔花:“阿嫂,怎么不摘玉兰?”

银山妻子听见,回头与她笑道:“玉兰过高,等你返身拿梯子去给阿嬷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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