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
我能够花那么多的笔墨描写觉新这个人物,并非我掌握了一种描写人物的技巧和秘诀。我能够描写觉新,只是因为我熟悉这个人,我对他有感情。我为他花了那么多的笔墨,也无非想通过这个人来鞭挞旧制度。
……
不用说,觉新仍然是我大哥的写照。大哥的生活中似乎并没有一个蕙,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蕙的影子。《家》的《初版代序》中曾经有过这样的话:“我相信这一个女人是一定有的,你曾经向我谈到你对她的灵的爱……”这是我的另一位表姐,她的相貌和性格跟蕙的完全不同。但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中保留着的这位表姐的印象和我大哥在去世前一年半对我谈起的“灵的爱”,使我想到应当创造一个像蕙这样的少女。后来我才把三姐的事加在蕙的身上。三姐的凄凉的死帮助我写成蕙的悲惨的结局。
海儿是我大哥的第一个儿子。孩子的小名叫庆斯。海儿的病和死亡都是按照真实情形写下来的。连“今天把你们吓倒了”这句话也是庆儿亲口对我说过的。祝医官也是一个真实的人。到今天我还仿佛看见那个胖大的法国医生把光着身子的庆儿捧在手里的情景,我还仿佛看见那个大花圈,和“嘉兴李国嘉之墓”七个大字。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到现在还不能忘记?因为我非常爱这个四岁多的孩子。“嘉兴李国嘉”在《春》里面就变成“金陵高海臣”了。
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