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往西双版纳,一九七八年终于成行。听说有传统画家到版纳后大失所望,认为一无可画。确乎,版纳远远近近皆植物花木,是线构成的世界,天气总晴朗,百里见秋毫,没有烟树朦胧和一抹云山。竹楼虽美,楼下牲口粪便恶臭难当,少数民族节日才穿戴的华衣繁饰跟不上现实生活的发展。我二○○二年访瑞丽,竟没有了竹楼,便关心地探问版纳今日,据说也大变了。变,是必然,应鼓掌,但如何寓故情怀于新形式确是横贯于中西的大问题,大学问,但却被人们轻视了,或者说人们还没有解决难题的能力。竹楼与大屋顶,难兄难弟,将被消灭,或保留几个旧样板示众,没有血统后裔了。正如版纳妇女的优美线条代代相继,我们难于估计聪明的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创造。
离了版纳,我经大理、丽江,从危险的林场道上搭乘运木材的卡车直奔玉龙山。我由一位青年画家小杨陪着,住到黑、白水地方的工人窝棚里,床板下的草和细竹一直伸到床外,吃的是馒头和辣酱,菜是没有的。都无妨,就是玉龙山一直藏在云雾里,不露面。你不露面,我不走。小雨、中雨、阴天、风夹微雨,我就在这阴沉沉的天气中作油画。大地湿了就像衣裳湿了,色彩更浓重,树木更苍翠,白练更白。就这样连续一个多星期,我天天冒雨写生,画面和调色板上积了水珠,便用嘴吹去。美丽的玉龙山下,湿漉漉的玉龙山下,都被捕入了我的油画中,我珍爱这些诞生于雨天的作品。我们的窝棚有一小窗,我就睡在窗口,随时观察窗外,一个夜晚,忽然月明天蓝,玉龙山露面了,通身洁白,仿佛苏珊出浴,我立即叫醒小杨,便冲出去就地展开笔墨写生,小杨搬出桌子,我说不用了。激动的心情恐类似作案犯的紧张。果然,只半个多小时,云层又卷走了一丝不挂的裸女,她再也没有露面。一面之缘,已属大幸,我破例在画上题了诗:崎岖千里访玉龙,不见真容誓不还,趁月三更悄露面,长缨在手缚名山。太兴奋了,但我不喜欢将诗题在画面上,局限了画境,后来还是将诗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