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德龄公主(41)

德龄公主 作者:徐小斌


  却说容龄为了救四格格,跳下水中着了凉,高烧不退,急坏了德龄和四格格。慈禧也急了,亲自派了御医,给容龄诊治。御医没什么办法,只是皱眉道:“容龄姑娘高烧不退,真真的令人不安呀。”四格格慌了神,又没法子,只好把为慈禧治病的怀特找来,怀特认为必须打针。

  却说德龄正扶着慈禧往容龄卧室里走。慈禧边走还边说:“五姑娘这孩子可真叫人操心!……这个胡太医是宫里最有办法的太医了,要说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怎么这孩子就病得这么重呢?”德龄道:“容龄在法国一向都是吃西药的,也许对中药不适应。”慈禧道:“我就不信太医们治不好容龄!……我的牙要不是迫不得已,怎么会找洋医生?治牙可以不用吃药,总不至于死。可风寒必定是要吃药的,那黑黑的小药片谁知道里边藏着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德龄道:“老佛爷,在法国的时候我们可都是吃西药的。”慈禧道:“哼,当初洋人哪儿知道日后你们能成宫里的红人,否则他们能放过你们吗!”说话之间,已然穿过了回廊,进了院子,一进门儿,正赶上怀特刚好把针头拔出来。慈禧大惊道:“你竟敢给五姑娘扎针儿!太狠毒了!” 怀特从表情中看出她的态度,道:“太后,我只是给容龄打了一针,因为她的热度那么高,不打针真的很危险!”德龄翻译过去之后又加上了一句话:“怀特,你应该先征得太后的同意,不然她会有误解的!”怀特道:“德龄,可是容龄很危险,难道太后的情绪比你妹妹的生命还重要吗?!你怎么这么势利!”德龄一怔,气得泪水几乎掉下来,道:“妹妹是我的,我当然比你更关心!你这么指责我,完全是曲解了我的的感受。”慈禧在一旁怒道:“德龄,你告诉我,他嚷嚷什么呢?!”德龄道:“他说他觉得容龄的病很危险,所以……”没等话说完,慈禧便怒喝道:“来人,给我拿下!把这个卡尔也拿下!”怀特被太监们带走的时候还挣扎着回过头来,叫道:“德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龄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道:“由于你的卤莽,现在你的生命比容龄更危险。”

  在清宫中有一个人对于容龄的病也在暗暗着急,这就是光绪。听说小淘气儿病了,光绪觉得自己不能无所作为,踱了几圈之后,突然想起容龄曾经说过最喜欢听巴黎的钟声。便突然悟到什么似的,把宫中最大的一个座钟拆了开来,整整两天的功夫,光绪都在聚精会神地修着座钟,钟上的零件被他拆得满地都是。孙玉在一旁,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好说:“万岁爷,歇会儿吧,这都弄半天了。”光绪并不理会。孙玉又端了杯茶过来,道:“那您先喝口水?”光绪不耐烦地摆摆手,仍然专心致志地干他的活,等到光绪满手油腻地把钟安好,座钟正好走到了下午五点,悠远的钟声回荡在了大殿里。孙玉喜道:“好了,好了,万岁爷,你真是聪明盖世,宫里的钟就没有您修不好的。”光绪疲惫又欣慰地看着钟摆,道:“小淘气儿……朕是说,小淘气儿最爱听这钟的声音,说听着这钟声就好象还在巴黎一样。”

  爱听这钟声的人果然就被这钟声叫醒了。钟声回荡着,容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直守着她的德龄惊喜道:“容龄,你醒了?”容龄问:“姐姐,我睡了多久?”德龄道:“你昏睡了两天,可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容龄神情恍惚地说:“我梦见了巴黎,梦见自己在教堂的钟楼上跳舞,跳着跳着,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后来有几次好象马上就要从钟楼上掉下来了,我害怕得要命,这时侯,有一个天使来了,他把我驮到了这里的大殿,可我只看见他雪白的翅膀,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就在这时,钟声响起来了,我被钟声叫醒了……”德龄叹道:“可是天使为了救你,现在被关起来了。”容龄问:“谁是天使?”

  容龄的问话正好道出了她们姐妹的爱情秘密:在德龄心中,凯是绝对的天使,是他不顾一切,为了抢救容龄的生命,不惜牺牲自己,而在容龄心中,天使却另有其人,那个梦中的天使有着温和的微笑和忧郁的眼神,那个天使,是为她敲响钟声的人。

  42

  容龄的秘密很快就暴露了。那是在一周之后,俄国公使勃兰康夫人举行答谢宴会,专门招待清宫大内的宫眷们。大厅里的水晶吊灯晶莹剔透,勃兰康夫人举杯对众宫眷道:“众位贵宾,上次我访问贵国,对贵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希望你们也对这个夜晚留下美好的记忆,现在请品尝我们厨师最拿手的巧克力点心和蓝山咖啡吧,请大家尽情地吃起来吧!”德龄把她的话翻译给众宫眷听,四格格小声地问了一句身旁的大公主道:“大公主,什么是巧克力?”大公主道:“我也不知道,回去再问德龄吧,省得闹笑话。咱们学着公使夫人的样子吃就是了。”侍者把点心端了上来,容龄高兴地用法语对公使夫人道:“夫人,我很久没有吃巧克力了,吃巧克力对我来说就像是跳舞,实在是太好了!”夫人笑道:“我认为应该象恋爱,实在是太迷人了。”容龄笑道:“我没有恋爱过,想象不出来。”夫人道:“天啊,恋爱是太美好的事情,你可要抓紧时间,不要浪费你的青春和美貌哟。”容龄低声道:“太感谢您了,除了您,从来没有人说我美,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孩子。”夫人道:“你要是也把自己当孩子的话,就享受不到恋爱的乐趣。”容龄道:“夫人,你的话太精辟了,从来人没有告诉我这些,非常感谢您。”夫人道:“亲爱的,不要感谢我,感谢美酒和鱼子酱吧,没有这些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格格尝了一口巧克力,觉得挺好吃,高兴地吃起来。旁边一位衣冠楚楚的侍者问勃兰康夫人道:“请问您要糖和奶吗?”夫人道:“不要。我喜欢黑咖啡。”侍者接着问大公主:“请问您呢?”大公主学着夫人的样子道:“不,谢谢。”大公主尝了一口咖啡,却难以下咽,她悄悄地把一小口咖啡吐在自己的手绢里。旁边的四格格也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强忍着吞了下去。席间一个俄国女人笑道:“哦,请诸位快喝吧,我会用咖啡渣给你们算命。”德龄把她的话翻译给大家听,瑾妃奇道:“用咖啡渣也能算命?先给我算吧,我这就喝完了,这咖啡真的很香。”俄国女人凑过去,仔细地看着她的杯底图案,容龄忙跟过去翻译,宫眷们也都凑了过去。勃兰康夫人在一边喝着咖啡,轻声与德龄交谈,她问:“太后最近身体好吗?”德龄道:“她很好,只是有点担心东北的局势,因为如果一旦战争爆发,那里的百姓安全是得不到保证的,因此她希望知道,仗是不是一定会打,是不是一定会在中国打?”夫人转了转眼珠道:“哦,我也不喜欢打仗,不过如果打仗的话,太后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这点我可以保证。战争是男人的事情,我们今天还是不要谈吧。”德龄道:“好的,我们不谈战争了,女人关心的是孩子,太后把百姓当成她的孩子,所以她总是那么不安。”夫人道:“德龄,日本是个邪恶的国家,我们两国打击邪恶是要付出代价的。”德龄道:“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禀报太后的。”大公主在一旁和四格格咬耳朵道:“你能喝完咖啡吗?”四格格皱眉道:“喝完这东西会要了我的命。”大公主飞快地把自己杯子里的咖啡倒进四格格的杯子里,道:“我的喝完了,你想办法吧。”四格格睁大眼睛,叫道:“大公主,你不能这样!”大公主把食指放在嘴边,暗示她轻一点,道:“你比我小,闯点祸没事儿。”然后她附在四格格耳边说了几句。

  容龄与瑾妃听着俄国女人算命,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与惊叹声。俄国女人细细看着容龄的咖啡渣,突然吃惊地叫道:“哦,我的上帝,你在恋爱,你爱上的人是一个……”容龄急忙打断她道:“错了错了!我从来就没恋爱过,我还小呢,不信你问我姐姐!”她突然跑开了,德龄疑惑地盯着妹妹的背影。

  这时四格格见一个侍者走过来,赶快迎了上去,假装不经意地撞到侍者的身上,把咖啡洒了。侍者忙道:“真是对不起,小姐,让我再给你续一杯?”四格格慌道:“不要了,不要了!”大公主不禁掩口而笑。在一旁的勃兰康夫人还一个劲地客气道:“再添一杯吧,咖啡有的是,不必客气。”

  那天回去时慈禧还未歇息,听了众宫眷的讲述,大笑不已。四格格笑道:“我好不容易把那黑药汤似的咖啡泼了出去,侍者还一个劲地问我:‘还要吗?’勃兰康夫人还以为我是客气不敢要呢,如果再要一杯的话,我可想不出别的办法泼掉了!那个算命的夫人看了我的咖啡渣说,‘啊,今天看来你的心情不错,终于摆脱了你多日来的烦恼。’”瑾妃在一旁道:“可是我觉得咖啡很好喝,虽然有点苦,可回味无穷,还有一种烤糊的香味儿,喝了很提神。”大公主道:“我是一口也喝不下去,只好欺负四妹妹了。”众宫眷的描述激起了慈禧的好奇心,她回头对德龄道:“德龄啊,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你也给我弄些来尝尝。”德龄忙道:“奴婢这就写信到法国去买。”

  那天深夜,德龄一觉醒来,发现容龄还没睡,正在灯下小心翼翼地刻着一块巧克力,她刻了一个心形,上面还有一支穿过的箭。德龄在她开着的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容龄一惊,巧克力啪地落在了地上。德龄走进来问道:“巧克力怎么不吃,还要在上面刻什么?”容龄满脸通红道:“你为什么窥视我?”德龄道:“我没有窥视你,你的门是开着的呀。让我看看,你刻的是什么。”容龄慌忙踩住地上的巧克力,但德龄已经看清了是个心型。德龄盯着妹妹的眼睛道:“容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容龄道:“这是我的隐私,我现在不想说。”德龄道:“可我要对你负责,你是我妹妹。”容龄道:“你自己去约会,从来也没有人干涉过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点自由呢?”德龄耐心地说:“容龄,告诉我,到底你在和谁恋爱,是不是凯瑟林的哥哥,他一直很喜欢你。”容龄扑哧笑道:“我可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是个长颈鹿!”德龄猜道:“那就是那个拉小提琴的多米尼克?”容龄道:“姐姐,我早就不和他通信了。”德龄追问道:“那你到底是和谁在恋爱呢?”容龄道:“我在和自己恋爱。”德龄道:“好妹妹,告诉我!”容龄忽然心存向往地说:“姐姐,接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德龄的脸红了,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容龄道:“可我现在就想知道。”德龄道:“我觉得,接吻,……就象……就象喝醉了一样。”容龄道:“喝醉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喝醉过。四格格喝醉了,掉进了水里,还会唱歌;万岁爷喝醉了,把我当成了珍主子。……”容龄突然停住,她看见姐姐已经敏捷地把地上的巧克力捡了起来,那上面,有英文刻的“给亲爱的Y……”。下面的字显然没有刻完。德龄看着大写的Y问道:“Y是谁?”容龄道:“是约克公爵,是伊冯,是扬,反正他就是Y。”

  次日早朝过后,德龄换上慈禧的衣服,正要去卡尔画像的东配殿,透过树丛,突然看见容龄向大殿跑去。她叫着妹妹的名字,可是容龄没有听见,象飞一般地向前跑,德龄跟了上去。  德龄看见妹妹进了大殿,向皇帝施了一个英国礼,说:“GOOD MORNING !YOUR MAJESTY!”光绪微笑着回答:“GOOD MORNING,MY LILTTER GIRL!”于是他们坐下来,开始练习四手联弹。节奏越来越快,终于光绪落伍了,钟声响了起来,两人停下来笑了。光绪道:“小淘气儿,朕又输了。”容龄道:“万岁爷,有的时候你不是真的输,你是在让着奴婢。”光绪笑道:“哦,你还知道什么?”容龄道:“我还知道你会修钟表,我就是听到了黄昏的钟声才醒来的,我的病能好,要谢凯文,更要谢万岁爷。”光绪道:“小淘气儿,这些事儿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容龄撒娇道:“不告诉你。”光绪假装生气道:“那朕可要罚你了,孙玉,拿棍子来,给她五十大板。”孙玉笑着递过一只小尺子,道:“万岁爷,棍子在这儿。”光绪扑哧笑道:“孙玉,怎么连你也不怕朕,拿一根小尺子来糊弄。”容龄在一旁道:“因为我们都知道,万岁爷是绅士,绅士是不打人的。”光绪问道:“什么是绅士?比进士好吗?”容龄道:“绅士不是学位,在西方是指有礼节有身份、文质彬彬的男子。”光绪道:“那有点象武侠书中说的大侠客,对不对?”容龄道:“不全对,那些大侠都总是绷着脸,一丝儿笑容也没有,可西方的绅士全都是和蔼可亲的,尤其是对女士,又温柔又体贴,能照顾的都照顾到,他们认为这才是他们的风度。”孙玉在光绪后面一个劲儿地冲容龄摆手,容龄奇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光绪冷不防地回头,孙玉赶快住了手。光绪道:“孙玉,你在这儿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去一边面壁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回头。”孙玉只好领旨而去。容龄这才悟道:“万岁爷,奴婢错了!您原是要让所有的人照顾的,您怎么能照顾人,尤其是女人呢,所以奴婢不能把您说成绅士。”光绪笑道:“可朕今天就想做一个绅士,小淘气儿,你得告诉朕,绅士是怎么样的?”容龄道:“这话当真?”光绪道:“是的,绅士——听起来很合朕的心意。”容龄笑道:“好吧,现在就教你,不过您可不能再罚我了。”

  他们真的排练起来:光绪把胳膊伸过去,容龄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容龄坐下,光绪给她把椅子往前送了一下……清晨的阳光映在容龄脸上,她的眼睛闪出了异样的光芒。

  这一切,都被门外的德龄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语着:“YOUR MAJESTY !……原来如此!”在那天的早晨,德龄终于洞悉了容龄的秘密,她万万没有料到,容龄爱的人竟然是皇帝!这让她突然有了一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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