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有些明白了,忧戚地望着玛吉阿米,从怀里拿出一尊五寸观世音镏金铜像说:‘我把这尊观世音送给你,它会一直陪伴着你,它的守护就是我的守护。’他把铜像塞到她怀里,转身就走。玛吉阿米问道:‘什么时候你还能再来?’仓央嘉措没有回头,心里已是悲歌阵阵。玛吉阿米追过去拉住了他:‘仓央你哭了。’仓央嘉措说:‘见了死人,我怎能不哭?’玛吉阿米说:‘要哭就来我怀里哭,可怜的小喇嘛,别忘了我是你的情人、你的明妃,还是你的阿姐、你的阿妈。’说着,一把搂住了他。仓央嘉措在情人的怀抱里哽咽着说:‘我要走了,我要走了,玛吉阿米我要走了。’然后推开她,快步离去。玛吉阿米乞求道:‘仓央,你能不能再待一会儿,有人要杀我。’
“仓央嘉措没有停留,他知道只有自己离开,情人玛吉阿米才是安全的。他走了,雪地上的脚印固执地延伸着,背影小了,没了,哭声却大了。玛吉阿米没有听到情人的哭声,只听到一阵山鸡的惊飞之后,传来门隅少年仓央嘉措放野的歌喉:
茂密的树林深处,
是我告别姑娘的地方,
除了画眉鸟儿,
没有人知道我的悲伤。
“玛吉阿米的回答也是歌声:
风雪吞没了少年仓央,
门隅泶下魔鬼的山冈。
“玛吉阿米的阿爸是个藏族商人,他用大米、鸡爪谷和兽皮去两百公里外的琼结或者泽当换来盐巴,再用盐巴和当地人交换大米、鸡爪谷和兽皮。他经常不回来,据说他在琼结还有一个老婆一个家。独眼杀手和豁嘴杀手似乎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们趁着夜色走进这个没有男人的家时,毫不怀疑今夜那座被柴火熏黑的石头房子里,比仓央嘉措大两岁的玛吉阿米将会死在她阿妈的身旁。
“石头房子分为三层,上面一层是露天的,堆放着烧火用的干草和秸秆,下面一层是牛棚马圈羊舍,中间一层用木板隔为两间,里间睡觉,外间做饭、进餐、取暖、待客。独眼杀手和豁嘴杀手踏上楼梯来到中间一层,推门进去,一前一后摸到了睡觉的里间。雪光从窗外钻进来,映照着地板上两个裹着皮袍蒙头睡觉的人。他们从头看到脚,发现了玛吉阿米的红氆氇软靴,一人一刀刺了下去。一股鲜血激射到了独眼杀手脸上。大概玛吉阿米还在梦中,来不及叫一声,身子一蜷,再一挺,眨眼死去了。独眼杀手收起刀,拽下红氆氇软靴上的黑玛瑙,拉起同伴就走。
“谋杀发生后的第二天,仓央嘉措就在一些官员和喇嘛的陪同下离开了巴桑寺。他们悄悄的,一点声张都没有,把神秘和诡谲留给了通往远方的马道。仓央嘉措告别着家乡,巴桑寺、泶下村、门隅措那,清河一脉,大山一片,雪山和森林、农田和草场、家畜和野兽,熟悉的擦身而去,陌生的迎面而来。他还不知道这是一次永久的告别,以后无论他怎样怀念故土,都不可能回来了。
“最最不舍的当然还是玛吉阿米,那已是所有心痛的聚合、颤栗如风的酸楚。仓央嘉措不敢哭,他知道达赖喇嘛是何等伟大的人物,不能为了一个情人而哭泣,只能默默祈祷:玛吉阿米,愿佛赐的幸福永远陪伴着你。
“仓央嘉措现在还不知道,在他离开门隅山乡时,除了泶下村的山林里死了两个男人,泶下村的石头房子里,还死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