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3)

浮生六记 作者:沈复


第四:这部手稿还提供了沈复生平的新资料,使我们对沈复的后半生,有了一定的了解据。要知道沈复之妻芸娘,在嘉庆八年(1803)沈复四十一岁时就去世了,在这之后,他的性情难保不会产生巨大的转变。但现在,从《记事珠》中可以得知,他似乎还是依然故我,跟前四记所看到的沈复差不多。这可以从《册封琉球国纪略》里,他对琉球国红衣妓女的缠头脂粉之费、衣簪式样、房间摆设等的详细描述中窥见一斑。说明沈复在琉球时,一定曾经光顾过这种地方。尤其是最后一段说:“其房皆南向,空前一架为轩廊,后三架为卧室,三面皆板,上施顶格,下铺脚踏绵,洁净而软,如登大床。亦有箱笼、衣架、书画,呈设古铜、瓷瓶、壶、杯、碗、茶具酒器之属。夜卧,则以大席铺室中,上施大帐,而复以衾枕之属。亦点烛,式如风灯而高,外糊白纸,中燃油火,上有横木,可以提携,亦随地可置,随处可粘。烛皆纯蜡,可以通宵。”这跟第四记《浪游记快》里所记在粤东到妓院“打水围”,并与“老举”喜儿相欢的记载,如出一辙。

抄稿对琉球国风土人情的记载,也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嘉庆十三年,齐鲲、费锡章奉使琉球,除了册封当时在任的琉球国王之外,还多了追封已逝世的前任国王的一道仪式,这是历次册封琉球国王过程里所没有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实具有历史性意义。钱泳所抄录的《册封琉球国纪略》里,记录追封仪式的文字非常长,而对于真正的册封典礼反而用“一如追封前仪”一句带过,可见这次“追封”典礼的特殊性。

第二:沈复《海国记》所记载的琉球国的风俗民情,代表了民间的、文学的观察角度,而不是官方的、外交的角度。这可以从其详细描写红衣妓女的文字中看出来。因为明清以还,中国册封琉球共达十数次,册使们在描述琉球国的风土民俗时,也经常提到“红衣人”,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官员,将其相关情状,描摹得这么详尽、细致。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官员们记录的文字,是要向朝廷报告的,所以得注意分寸。 因此,虽然《海国记》所述的内容,有的也可以在册封使所撰写的《志略》中看到,但其观点与角度是有差别的。

第三:根据抄稿中“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如笔架。遥祭黑水沟,遂叩祷于天后,忽见白燕大如鸥,绕樯而飞,是日即转风。十四日早,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一段描述,也可以进一步证明,“钓鱼台”原本是属于清廷的领土。换言之,《海国记》中所记,足以证实“钓鱼台”本来就是我中华的土地。这一观点是彭令先生所强调的。

当然,这部抄稿也有它不足之处:

第一:《册封琉球国纪略》抄录的并不是沈复《海国记》的全部,只是其中的一部份而已,尤其对沈复个人的所思所感,记录得很少。沈复的朋友李佳言写的《送沈三白随齐太史奉使琉球》中有“海国见闻应补录,职方外纪好搜遗”之句,就是鼓励沈三白利用随团出使之便,将琉球的风土人情详细记录,好留给后人参考。而沈三白也真的写了《海国记》,为其海外壮游的一段记录。这样难得的海外游历,如果形诸文字,不可能只以册封典礼为主要内容。

管贻萼也写过《长洲沈处士三白以〈浮生六记〉见示,分赋六绝句》,其中第五首说:“瀛海曾乘汉使槎,中山风土纪皇华。春云偶住留痕室,夜半涛声听煮茶。”管贻萼的六首诗都是针对六记的内容来写的,前四首所描述的,都可以在前四记中找到对应的内容。将管贻萼第五首诗中所描述的内容,跟钱泳所抄录的《册封琉球国纪略》部分对比而观,显而易见的是钱泳所抄的内容,并没有管贻萼所描述的情节,“留痕室”、“涛声”、“煮茶”都付诸阙如,这就足以证明钱泳所抄的主要是关于琉球风土民俗的内容,至于有关沈复个人的生活起居、感受兴发等细节,钱氏并没有抄录。

第二:稿本是钱泳手录的,其目的是为《记事珠》的最后成书积累素材,所以,钱氏所抄的只是他需要的内容,而不见得是《海国记》中最精华的部分。况且钱泳抄录的时候,有可能也作了些改动,并不一定完全照录原文。如开头第一段所载:“嘉庆十三年,有旨册封琉球国王,正使为齐太史鲲,副使为费侍御锡章。吴门有沈三白名复者,为太史司笔砚,亦同行。”用了第三人称口吻。这显然是钱泳的改动,决不是沈复的原文。可以说,这部抄录稿是“下真迹一等”的文献。

曾经看过沈复所著《浮生六记》全本的人,到现在为止,所知道的只有两位:管贻萼、钱泳。管贻萼曾经为六记各赋了一首诗,其中后两首的描述,对我们了解后两记的内容大有帮助。尤其是第六首诗,让我们知道《养生记道》应该是跟道教炼丹有密切关系的。两个人中,贡献最大的当然得数钱泳了,因为他的抄录,让我们得以再睹《中山记历》的大部分内容,欣赏到沈复精美、自然的文笔。虽然,内容已经不再是跟芸娘的爱情互动情节,也不是感怀伤悲的身世抒发,却是另一种恢弘阔大的视野观照,让我们对沈复有了不同的认识角度,以及理解上正确可信的依据。

林语堂先生当年的预言,其实还没有真正的实现,因为钱泳所抄录自《海国记》的这部分文字,只能算是“下真迹一等”的材料。真希望将来有这么一天,忽然又出现另一位像彭令先生一样有眼光的人士,传来发现《浮生六记》全本的消息。

蔡根祥于台湾高雄师范大学 谨识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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